大家跟她還不熟,只覺得她性格冷淡不太好相處的樣子,提醒過后便沒再強(qiáng)求。
沒一會兒,三三兩兩走光了。
過了半個多小時,童冉終于寫完材料,這才起身收拾好東西,離開辦公室。
大樓里面幾乎沒人走動了,上夜班的醫(yī)生和護(hù)士基本上都在急診室和住院部那邊。
她邁著平穩(wěn)地腳步,摸出手機(jī)給茍子鑫發(fā)消息。
剛輸入了一個你字,有個什么東西撞到自己。
撞了個趔趄不說,手機(jī)也飛了出去,啪地一聲,在寂靜地走道里回蕩著,仿佛裝了混響,無限放大。
沒等童冉回過神,手背又傳來陣陣刺痛。
“救救我女兒,求求你,救救她……”
一個中年女人,跪坐在自己面前。
女人蓬著頭發(fā),臉色不好,身上衣服的質(zhì)量和款式卻很不錯,整個人看上去有種不太和諧的感覺。
她兩只手一起緊緊抓著自己,由于太過緊張和激動,指甲甚至深深陷進(jìn)了手背的皮肉里。
或許是因為女人的眼睛太亮了,像是看到救世主一般。
童冉?jīng)]有立刻推開對方,而是忍著痛盡力安撫:“阿姨,你慢慢說,你先放松下來,我不會跑的……”
她的外表是清冷的,可一旦柔聲安慰起來,就會給人一種信服感。
女人漸漸地平靜下來,手指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松開,嘴里念叨道:“不跑……救她,救小丫……”
“好,救小丫?!蓖巾樦f,視線一垂,發(fā)現(xiàn)女人左腿沾染著一抹紅。
“阿姨,你受傷了!”
她連忙蹲了下來,小心翼翼地卷起褲腳。
“啊,受傷……”女人跟著低下頭,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狀況,她茫然地?fù)u了搖頭,“不疼的,沒事。”
童冉捏著腿,一寸一寸地往上摸,冷不丁一按,對方立刻哀嚎了一嗓子。
她皺起眉:“很有可能傷到骨頭了,還是先去拍個片子吧?!?/p>
女人再次激動起來,連連擺手:“不拍不拍,我沒錢……”忽地想到什么,又改口道,“我有錢的,給小丫看病有錢!”
童冉無奈,只得問道:“你女兒在哪?”
“在……在……”女人智力似乎有一點(diǎn)點(diǎn)缺陷,雖然沒嚴(yán)重影響正常表達(dá),但在這種情況,多少有點(diǎn)說不清楚。
最終,她一拍手,道:“醫(yī)生我?guī)闳ァ!毕袷桥滤淮饝?yīng),急忙補(bǔ)上一句,“很近的!”
“再近也不行,你這腿啊,必須先處理一下?!?/p>
童冉不由分說,攙扶著對方先去了自己辦公室。
做檢查什么的,她或許沒辦法幫忙免費(fèi),簡單包扎還是沒問題的。
所幸女人沒再抗拒,老老實實坐在凳子上,喃喃:“姑娘,你是個好醫(yī)生,我終于找到好醫(yī)生了……”
童冉淡淡地笑了聲,一邊清洗傷口一邊說道:“有些病,光靠醫(yī)生一雙眼睛是沒用的,得配合儀器,阿姨,如果方便的話,你最好是把你的女兒帶到醫(yī)院來,實在不方便的話,你說個地址,明天早上,我上班的時候,開車順便接一下也可以。”
她想著不肯來,無非是行動不便,既然自己遇到了,無論從醫(yī)德還是人德來說,都不能不管,索性一幫到底。
誰知對方聽了,卻毫不領(lǐng)情,尖聲叫了起來:“不行!”
隨即臉上露出惶然又為難地表情,蜷起身體,四下張望:“不行……要聽話,要聽話……”
病人失控的情緒,在童冉這里不算鮮見。
她心不慌手不抖,利落地扎好繃帶,然后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問道:“阿姨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p>
后面沒了聲音。
她沒多在意,只當(dāng)對方還在猶豫,隨手拿出剛剛摔在地上的手機(jī),想看看有沒有摔壞。
瞥見開屏的時間數(shù)字時,隨口說了句:“都快八點(diǎn)了啊……”
話音還在嘴邊,身后突然傳來咚地一聲。
是椅子翻倒在地上的動靜。
她轉(zhuǎn)過身,卻只捕捉到一道倉皇逃離的背影。
“阿姨——”
童冉三步并兩步追到門口,人已經(jīng)沒了蹤跡。
她有些心急,擔(dān)心對方好不容易止住血的傷口會再次裂開,可那位中年女人跑得飛快,像是有什么惡鬼在后面追趕似的,根本攆不上。
嗡嗡——
電話響了,她一手撐著小腹,一手滑開接聽鍵。
“呼……呼……你好?”
喘息聲斷斷續(xù)續(xù),噴灑在話筒上,不同的人聽了,有不同的感受。
手機(jī)另一端的茍少沉默了兩秒,氣得發(fā)抖的聲音里透著委屈。
“所以……你給我發(fā)消息,只發(fā)了一個字,是因為……在忙嗎?冉冉,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告訴你,我……我是絕對不會接受三人行的!”
“……”
童冉拿開手機(jī),深吸口氣。
不氣不氣,跟這種非工作時間就靠下半身思考的弱智兒童,沒什么好氣的。
偏偏話筒里的人還在囔囔:“冉冉?童冉?你為什么不說話,你說話啊,其實我一個能抵兩人,真的,要不你試試唄……”
半小時后,附近夜市一家小攤。
雖然過了飯點(diǎn),仍然忙得熱火朝天的。
躥得有半米高的火光后方,油膩膩的小桌子兩旁坐著對男女。
女的低著頭吃炒面,神情專注,吃相秀氣。
男的單手托著腮,滿臉興趣盎然地樣子,像在看一只自家養(yǎng)的小動物表演吃播。
兩人顏值都很高,引得四周的大學(xué)生們?nèi)滩蛔?cè)目。
西裝褲沒什么彈性,坐在這種矮凳子上,繃得有點(diǎn)緊。
茍子鑫拎著昂貴的布料,隨意地往上提了提,露出截小腿。
他雄性激素旺盛,一部分體現(xiàn)在了毛發(fā)上。
小腿上的卷毛格外顯眼,彰顯著勃發(fā)的荷爾蒙。
童冉默默地收回視線,偏頭吸了口汽水。
橙色的橘子水裝在玻璃瓶里,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比裝在塑料瓶子里好喝。
看著一個一個小氣泡從底部慢慢地往上升,就好像心里面積壓地郁悶也飛去上空似的,然后在某個時間點(diǎn),啵地一下,消失了。
她的神情是清冷的,可瓶身上反射出來的瞳色,卻透著一點(diǎn)懵懂和稚氣。
真的很像小動物。
茍少在心里默默道。
好比小時候養(yǎng)過的那只小白兔,可惜后來,被他養(yǎng)死掉了。
他換了只手托腮,忍不住道:“這種汽水,你小時候沒喝過?”
童冉誠實地?fù)u了搖頭。
“不是,這又不貴……”看對方這樣子,就算不是富裕之家,應(yīng)該也是小康,不像個連汽水都喝不起的。
“這算是零食,對身體發(fā)育有害,不可以吃。”她又慢吞吞地喝了口,然后開始繼續(xù)吃剩下的面。
“話雖然這么說,但我們是人哎,又不是機(jī)器,你這也不能吃,那也不給吃的,你的童年也太痛苦了吧!”
茍少大剌剌地評價著,完全不知道戳中了對方的痛處。
不止童年,其實她現(xiàn)在也還在父親的高壓控制下。
只不過,她變壞了,學(xué)會了陽奉陰違。
“來來,再來一瓶,別小口小口的,你要是喜歡,回頭我給你批一卡車送過去!”茍少想了想,覺得這樣會造成對方的困擾,忙改口道,“這樣吧,讓他們每天給你送一箱,上門服務(wù),就跟送牛奶一樣,你想喝就喝,把小時候的遺憾,通通補(bǔ)回來!”
男人的雙眼亮晶晶的,顯然不是在開玩笑,而是真打算這么做。
相處這一年多來,其實他主動送過不少昂貴的禮物。
雖然她收下了,但并不太喜歡。
因為她知道,其他人也有。
而承諾的喝不完的橘子汽水,卻是獨(dú)一無二的。
“傻子?!彼緡伒?。
“什么?”茍少沒聽清,疑惑地歪過頭,“一箱不夠?”
她抬手推開那顆毛茸茸的腦袋,抽了抽嘴角:“你是想讓我年紀(jì)輕輕就患上糖尿病嗎。”
“???”茍子鑫眼珠子一轉(zhuǎn),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湊了過來,小聲耳語,“喂童醫(yī)生,我問你哦,糖尿病的話,……是不是真的,是甜的?”
“……滾啊。”
“哈哈哈……”
男人笑得很大聲,前俯后仰。
童冉這才明白,對方是在逗弄自己。
她垂下眼,努力不去看那張神采飛揚(yáng)的臉,卻不小心被辣子嗆到。
“咳咳……”
她狼狽地低著頭,左手本能地去摸汽水瓶。
當(dāng)冰涼的瓶身貼著手心里,便握住送到嘴邊。
酸酸甜甜,卻不是橘子味。
她有些驚訝地抬頭,發(fā)現(xiàn)手里的瓶子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換了,里面蕩漾著綠色的氣泡。
“蘋果味,怎么樣,也不錯吧?”茍子鑫一挑眉。
“可我……喝不完兩瓶?!?/p>
“那有什么關(guān)系,我?guī)湍惆。 蹦腥碎L臂一伸,直接拿走了那瓶喝剩下一半的,毫不遲疑地含住猶帶著一點(diǎn)水漬的吸管。
“……”
童冉的胸口頓時鼓脹起來。
一下一下,仿佛有什么即將破口而出。
其實他們之間,已經(jīng)達(dá)到了人類最緊密的距離,可這種行為,依然超出了她心臟承受的范圍。
就像是,一對真正地情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