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想躲已經(jīng)來不及了,陸英只得慢慢轉(zhuǎn)身,對上了去而復(fù)返的人。
新帝靠在門框上,目光從頭到腳逐一掃過陸英,陸英沒有躲閃,只是在那目光注視之下,隱在袖中的拳頭卻不自覺攥緊了,因為皇帝的眼神里,全是鄙夷。
皇帝瞧不起她。
身為一國之君,大周權(quán)勢地位最高的那個人,皇帝瞧不起她倒是不難理解,可是,這份鄙夷里又有著細微的不同。
不像是上位者對下位者的輕視,反而嫌惡的分量更重,仿佛她是一只老鼠,碰了誰便臟了誰。
皇帝接下來的舉動,似乎印證了她心中所想,對方輕哂一聲,轉(zhuǎn)身就走,從始至終一個字都沒和她說。
虞大姑娘和單達似乎意識到出了事,匆匆趕了過來,和皇帝走了個對臉,也一眼看見了站在房中的陸英。
虞大姑娘眼皮一跳,卻沒再強行解釋,免得多說多錯。
“柴夫人,”皇帝倒是先開了口,“先生糊涂了,可虞家不能糊涂,你多勸勸他,別讓朕為難?!?/p>
虞大姑娘夫家姓柴,只是京中的一個六品小官,平日里連面圣的資格都沒有,可即便如此,虞大姑娘聽見皇帝的吩咐,也沒露出旁的情緒來。
她垂下眉眼,姿態(tài)恭敬:“皇上說笑了,這世上誰敢讓您為難?”
皇帝似是沒聽出來她話里的婉拒,意味深長道:“說的是,這世上不該有人讓朕為難?!?/p>
雖然對方?jīng)]有轉(zhuǎn)身,可陸英仍舊覺得周遭冷了下來,仿佛皇帝的殺意凝成了實質(zhì)。
她仍舊站在原地沒動,連眸子都沒抬一下。
直到起駕的聲音遙遙自門口傳過來,她緊繃的身體才驟然一松,扶著桌子坐了下去。
腳步聲由遠及近,是兩人匆匆折返了回來。
“夫人,您怎么出來了?”
單達忍不住開口,話里都是焦急,他雖然看著腦子不大靈光,可也是有眼力見的,很清楚剛才皇帝是動了殺心的。
“他詐我?!?/p>
陸英解釋一句,眉頭再次皺了起來,腦子里一遍遍回想著剛才皇帝眼里的鄙夷,一種莫名的預(yù)感涌上來,對方很想殺了她,并會為此不擇手段。
因為那條商路嗎?
她有些難以理解,一國之君若是要財,手段不該和臣子百姓一樣,他完全沒必要如此恨她。
可若不是為了商路,恨意從何而來?
“皇上對夫人的敵意也太大了?!?/p>
單達也忍不住開口,話里都是不可思議,“怎么像是仇人一樣?”
陸英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沒開口,虞大姑娘安撫地攬住她的肩膀,“這事也怪不得你,你從未見過皇帝,誰都沒想到,他竟會故意詐你?!?/p>
這倒不是她為陸英的魯莽開脫,而是皇帝的反應(yīng)的確出乎意料,不管是誰,怕是都不會覺得皇帝會特意為難一個商戶。
“那夫人你是不是聽見皇上和主子說什么了?”
單達想起正經(jīng)事,“他特意來這一趟,是想干什么?”
虞大姑娘忍不住揉了下額角,“既然皇上猜著英兒在,還特意詐她出來,又怎么會真的當(dāng)著她的面和無疾說什么?”
何況虞無疾還沒醒。
單達這才反應(yīng)過來,撓著頭有些尷尬地笑起來:“我把這茬給忘了。”
“他沒將我放在眼里,所以,還是說了些的?!?/p>
陸英低聲開口,順帶將皇帝方才的話復(fù)述了一遍,兩人卻都聽得心情復(fù)雜。
“怪不得皇上總先生先生的喊主子,原來是因為這個?!?/p>
單達有些恍然,隨即卻更惱怒起來,“主子幫他那么多,他就這么對主子?”
他看向床榻,虞無疾的腿上還裹著厚厚的白布,血色隱隱要透出來,看得人心都揪了幾分。
單達不忍心再看,卻是越想越氣,“他甚至都沒問問主子傷得如何,這哪里是來探望的,這分明是來示威的?!?/p>
他氣沖沖地在凳子上坐了下來,這句話提醒了陸英,說是示威其實不準確,因為他并沒有做什么過激的舉動,而且身為皇帝,他也沒有必要自降身份,和臣子示威。
所以,這更像是一場警告。
他在告訴虞無疾,他是皇帝,有的是辦法逼人低頭,但現(xiàn)在他還愿意給虞無疾機會,他希望他及時醒悟,別逼他撕破臉。
她側(cè)頭看向虞無疾,一點靈光閃過腦海,那皇帝厭惡自己,會不會也和虞無疾有關(guān)?
若是當(dāng)真如皇帝所說,虞無疾以往一直站在皇帝那邊,處處以皇帝為先,那自己的出現(xiàn),興許就是虞無疾第一次違抗圣旨。
陸英仍舊記得最初那封密信,信里那句“諸般手段皆可用之”,當(dāng)時她以為那手段是指虞無疾的接近,可現(xiàn)在看來,那分明是在暗示虞無疾殺了她。
可虞無疾沒有聽,君臣之間的嫌隙就是由此而生。
皇上厭惡的不是她這個人,而是她對虞無疾造成的影響。
他不允許有自己這樣一個變數(shù)存在。
她徹底明白了皇上的心思,心情卻越發(fā)復(fù)雜,所以如今虞無疾落到這個地步,和她分不開關(guān)系,對方應(yīng)該也想明白了這一點,醒來后,他會是何態(tài)度?
“一路舟車勞頓,”肩膀忽然被揉了兩下,虞大姑娘溫聲開口,“你先去歇著吧,天塌不下來。”
單達也收斂了滿腔的不痛快,開口勸慰,“夫人別多想,皇上也不敢把主子怎么樣,今天要不是以為夫人你在皇上手里,主子也不能這么聽話,他能扶持著皇上一路走過來,靠的怎么可能是皇上的寵幸?所以您就放寬心。”
難得見單達這么安慰人,陸英多少有些感慨,卻見單達忽然擺了擺手,臉色也跟著變了,“我可沒有說夫人您連累了主子,夫人您可千萬別多想,這都是宗親太歹毒了,夫人您也是受害者……”
“趕緊閉嘴?!?/p>
虞大姑娘嘆了口氣,“你不提誰會這么想?”
單達訕訕閉了嘴,尷尬地看向陸英,陸英失笑:“我知道單將軍沒有那個意思,多謝姐姐體恤,這里還是我守著,兩位歇歇吧?!?/p>
單達還要再說什么,被虞大姑娘攔住了。
“也好,你們小別重逢,總是有話要說的,府里下人不多,你若是使喚不過來,就讓人去喊我,我那院子往左拐兩個彎就是?!?/p>
陸英連聲答應(yīng)著將人送出了門。
等人一走,房內(nèi)便安靜了下來,她坐在床邊看著沉睡中的人,猶豫片刻,抬手摸了摸虞無疾的胡茬,你醒過來后,會不會后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