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位于青州西南,此時幾十里外的官道上,一眼看不見盡頭的運糧車隊正浩浩蕩蕩地往前。
押車的漢子們個個其貌不揚,渾身狼狽,顯然寒冬里長途跋涉讓他們有些吃不消,每一步都仿佛千斤重,嘴里的抱怨更是沒停過。
領(lǐng)隊似是受不了,開口喊了休息,眾人立刻就圍著車坐了下來。
“這青州的氣候就是不如江州舒服?!?/p>
抱怨聲也立刻大了起來,“我這臉都給我吹裂了,都是血口子?!?/p>
眾人紛紛附和,領(lǐng)隊罵了句矯情:“一個個五大三粗的,事兒這么多,趕緊休息養(yǎng)足精神,只有幾十里路了,天黑之前要趕到……巡邏的呢?一個個屁股那么沉,給我警醒著點!”
眾人稀稀拉拉地應(yīng)了幾聲,幾個人不情不愿地爬起來去巡視,還在擠眉弄眼,顯然對領(lǐng)隊的責(zé)罵習(xí)以為常,個個都是滾刀肉,等領(lǐng)隊一走眾人就再次嘀嘀咕咕地抱怨起來。
有說餅硬的像磚頭,咬不動的;也有嫌路不平整,到處都是坑的;更有嫌這么辛苦的差事,錢只給那么點的。
領(lǐng)隊的只好又扯著嗓子罵了兩聲,抱怨聲這才逐漸消停下去。
而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幾十個黑衣人正慢慢墜在他們身后,手中長刀已然出鞘,泛著凜凜寒光,眼底更是殺意彌漫,只等時機一到,就動手截殺。
隨著車隊停下來,眾人也跟著停下,領(lǐng)頭人四處看了一眼,低聲開口:“主子說過,糧食一旦進了青州,咱們就完了,所以今天無論如何都得把人攔住,現(xiàn)在就是個機會,知道該怎么做了嗎?”
眾人不敢開口應(yīng)和,只齊齊點頭,一人小聲道:“放心吧,咱們跟了一路,都是烏合之眾,根本不是咱們的對手。”
領(lǐng)頭人沒再多言,一揮手,眾人趁著荒草的遮掩,壓低身體往前疾行。
幾丈開外,負(fù)責(zé)巡視的兩人找了個背風(fēng)的地方偷懶,一邊搓著手取暖,一邊嘀嘀咕咕的說話,黑衣領(lǐng)頭人抬手做了個手勢,黑衣人們立刻會意,所有人都停下,只剩了兩人悄然前行,他們形如鬼魅,幾乎聽不見腳步聲,直到摸到了兩人跟前,那二人都沒察覺到不對。
兩個黑衣人對視一眼,同時暴起,揮刀狠狠砍下。
寒風(fēng)迎面吹來,陸英控制不住的顫了一下。
“冷?”
虞無疾探手來捉她的手,察覺到指尖的確是涼的,便包在掌心里給她揉了揉,陸英搖頭,她剛才是出于不安才說了那句話,可后來卻越想越覺得心驚。
江州的糧食一到,青州的危機就解了,到時候不管是自己,還是貪污案的事,都不會如同朝廷所想的那樣,他們真的會放過這最后一個機會嗎?
“別多想。”
虞無疾仍舊側(cè)身給她擋了擋風(fēng),“江州離青州也不過是百十里路,我也派了人去接壤處迎接,不會出事?!?/p>
聽著倒是已經(jīng)周全了,可陸英心里還是有些不安。
“我在這里等一等吧,少師先回去歇著?!?/p>
虞無疾被寒風(fēng)吹得透心涼,卻膩歪著不肯走:“我陪你?!?/p>
陸英嘆了口氣,這人沒穿大氅還要在這里干凍著。
“就在門口,不會出事,少師還是先進去吧。”
虞無疾假裝沒聽見,將陸英的手揣進了懷里,陸英有些無奈,好在月恒很快就取了衣裳來。
“多謝夫人。”
虞無疾低聲道謝,抬手接過衣裳,順帶將陸英也包了進去。
“我不冷……”
“我冷?!?/p>
陸英仰起頭看他,虞無疾垂眸對上,“夫人給我暖暖?”
你冷你為什么不進去?
她嘆了口氣,沒再掙扎,目光透過長長的街道看向城門處。
天色很快暗下來,城門還是安安靜靜的樣子,糧食還沒到。
夜風(fēng)刮得人臉頰生疼,虞無疾勸了好一會兒才把人勸回去。
可陸英的心仍舊提著,連晚飯都沒能吃進去多少,她平素并不是沉不住氣的人,只是以往她都是在做事的那個,這般被動等待,她實在是不習(xí)慣。
虞無疾嘆了口氣,給她夾了筷子菜:“你多吃些,我這就出城去看看?!?/p>
“還是我去吧,你今天才回來?!?/p>
陸英連忙站起來,卻被虞無疾摁了回去,男人沒說別的,在她發(fā)頂揉了一把就出了門。
動作很隨意,他似乎是很喜歡陸英的發(fā)絲,時不時就會撫摸兩把,但今天這動作卻透著一股讓人鎮(zhèn)定的心安,陸英有些不自在,思前想后,還是吃完了碟子里的菜,隨即起身去了門口。
“下雪了,您怎么還出來了?”
門口守著的府衛(wèi)見她出來,連忙撐了把傘過來,門房也送了個手爐來。
使衙署的人很是奇怪,虞無疾在的時候不見影子,人一不在,就處處仔細(xì),仿佛她吹一下風(fēng)真的能病了一樣。
她掩唇咳了兩聲,有些無奈,卻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了,她溫聲道了謝,目光死死盯著長街盡頭。
夜色下,不遠(yuǎn)處有人影走動,目光時不時就落在使衙署門口,陸英蹙起眉頭:“那都是些什么人?”
“今天來買糧食的百姓。”
府衛(wèi)低聲解釋,“您回去后不久他們就來守著了,聽說陸宅那邊等的人更多?!?/p>
陸英心里一沉,目光再次落在長街上,這糧食要是不來,可真收不了場了。
她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回了未明堂,她這么在門口站著,只會讓人更懷疑,還不如回去等著,月恒悄悄點了安神香,陸英靠在椅子上打了個盹,再醒過來的時候,天色都快亮了。
她猛地站了起來:“什么時辰了?少師回來了嗎?”
外頭無人回應(yīng),她披了件衣裳出門,月恒等人都不在,她一路到了大門前,外頭再次聚集了不少人,她猝不及防,被堵了個正著。
“夫人,陸宅什么時辰賣糧?”
“就是啊,不是說今天開始賣嗎?怎么陸宅的門還沒開?”
眾人的質(zhì)問一句接著一句,聽在陸英耳朵里,卻仿佛一把把錘子,一下下砸在她心口,糧食沒到,虞無疾也沒回來,該不會一起出事了吧?
她渾身發(fā)冷,一瞬間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出關(guān),眼看著所有同伴一個個死去的情形。
她不自覺抱住了胳膊。
“陸宅賣糧了!”
遠(yuǎn)處忽然有人高聲呼喊,堵在使衙署門口的百姓頓時一哄而散,陸英卻沒能回神,目光一直盯著遠(yuǎn)去的百姓,直到熟悉的聲音自不遠(yuǎn)處響起來,她才驟然回神,朝聲音來處看去。
虞無疾騎著馬正從長街那端走過來,瞧見她遠(yuǎn)遠(yuǎn)喊了一聲。
陸英下意識迎了過去,虞無疾連忙跳下馬,卻在落地的瞬間,被人撞進了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