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咽咽的哭泣聲透過窗戶傳出來,夾雜著陸夫人的哭泣自責(zé)和陸長清的訓(xùn)斥。
“你哭什么哭?她又沒死!”
“你是她娘,和她要點東西,她竟然把場面鬧得這么難看,錯在她,你抱怨什么?真是不像話!”
“別哭了,趕緊想想辦法,趁著她病得起不來,把貨拿到手,現(xiàn)在達官顯貴都時興這種名貴香料,有了這些東西,承業(yè)就能結(jié)交官家子弟了?!?/p>
虞無疾腳步猛地頓住,站在門外,一動不動地聽著。
單達一路追過來,見他停下腳步,連忙加快腳步上前:“主子?您怎么了?”
剛才他在院子外頭等著,就見虞無疾進門后,先是把陸夫人請走了,然后就進了屋,可也不過幾句話的功夫便又出來了,隨即直奔正堂。
那一身黑氣仿若烏云壓城,看得人頭皮發(fā)麻。
虞無疾不說話,只是盯著那正堂。
早先聽虎子說起陸家事的時候,他就知道其中有陸長清的手筆,現(xiàn)在看來果然和他脫不了關(guān)系……或者說,他才是主謀。
虎毒不食子,陸長清怎么能下得去手這般對陸英?
腦海里又浮現(xiàn)出陸英那搖搖欲墜的身體,他眼底烏云翻滾,戾氣壓都壓不下去。
房門忽地被打開,陸父拉扯著陸夫人走出來,“東西肯定在撥云居,趁著他們現(xiàn)在顧不上別的,咱們?nèi)ネ怠?/p>
“去哪兒?。俊?/p>
虞無疾陰沉開口,抬眸朝兩人看了過去。
陸長清顯然沒想到他會在,被驚得渾身一抖,猛地閉了嘴,卻又想起來虞無疾問話,他不能不答,又忙不迭開口:“少,少師?您怎么來了?我們沒想去哪兒,就是在院子里走走?!?/p>
他試圖上前和虞無疾套套近乎,可卻被周遭不知道哪里來的寒氣逼得起了一層白毛汗,可猶豫再三,他還是腆著臉笑開了。
打從先前虞無疾來陸家住過一段時間后,陸家的生意如何他不知道,可他出門在外卻有臉面的很,連各處提舉都主動請他喝酒,同行見了更是處處謙讓,非要他坐上首。
這是以往從來沒有過的事,他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可后來陸英得罪了虞無疾,兩家關(guān)系就淡了下來,旁人對他也不再如以往那般熱情,他得抓住這個機會修復(fù)關(guān)系。
只是那寒氣太重,他的笑剛掛出來就僵在了臉上,他抬頭看了眼虞無疾,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臉色極其可怖,恍惚間竟給了他一種,對方會將他生吞活剝的錯覺。
他渾身一抖,下意識往陸夫人身后藏,見對方木頭似的戳著不動,連忙抬手推了她一把:“你說話啊?!?/p>
陸夫人這才回神,頂著哭得紅腫的眼睛看了過來:“少師,你剛才去看過英兒了?她怎么樣了?”
還算陸夫人有點良心。
虞無疾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來,強自忍下了怒火,清官難斷家務(wù)事,陸家的事他其實不太好插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若是對陸家下手,陸英少不了要受牽連。
可什么都不做,又未免憋屈。
他其實也知道,陸英不是會忍氣吞聲的性子,但她是女兒,是晚輩,最多不過是揍陸承業(yè)一頓出出氣,可有陸夫人在,她不會下死手,所以那口氣,她自己注定是出不了的。
可氣出來的病,不解了這口氣,怎么好?
“她啊……”虞無疾嘖了一聲,接上了陸夫人的話茬,“看著病得厲害,陸夫人,她年紀(jì)輕輕的,那是怎么了?”
陸夫人臉色僵硬,眼底都是心虛,她心疼女兒,可自己做的事她也實在是說不出口,只能求助地看向陸長清,盼著他能給自己解圍。
然而陸長清已經(jīng)被虞無疾嚇破了膽,哪里肯給她出頭?
陸夫人只好隨口編了個瞎話:“許是在外頭受了傷……”
虞無疾也沒追問,只垂眸看著自己布滿老繭的手:“世道亂,出門兇險得很,陸夫人不如就茹素幾日,為她祈福吧?!?/p>
這種話其實不用旁人提,陸夫人但凡自己有心,就能想到。
可她聞言卻十分茫然:“少師,我不禮佛?!?/p>
虞無疾歪了歪頭,單達連忙開口:“心誠則靈,臨時抱佛腳也沒什么的?!?/p>
他喊了個下人來,吩咐他們隨便去哪家廟里請尊佛像出來,又讓人去請高僧來傳授茹素祈福的規(guī)矩。
陸夫人性子軟,雖然心里不情愿,可見單達都安排好了,還是稀里糊涂地跟著去了。
陸長清趁機也想走:“少師,草民也去為英兒祈?!?/p>
虞無疾卻敲了下石桌,“不著急,我剛好有件緊要事,想請你幫忙?!?/p>
陸長清有些驚訝:“少師要草民幫忙?”
他隱約覺得這不可能,他能幫上虞無疾什么?
可心里又存著僥幸,萬一真的有什么忙是非自己不可的呢?
自己一旦做成了,那先前的種種優(yōu)待不就又回來了?日后再和陸英爭搶,也能多幾分底氣。
可虞無疾這臉色……
“怎么?”
他猶豫不決間,虞無疾冷冷開口,“你不愿意?”
“不敢不敢,”陸長清連忙否認(rèn),見虞無疾正看著自己,什么都不敢想了,張嘴就答應(yīng)下來,“能幫上少師,是草民的榮幸。”
他說著諂媚地笑起來,可他這般知情識趣,虞無疾的臉色卻沒有好看分毫,仍舊一片冷漠,只自顧自起身,丟下一句“走吧”,便邁開長腿,大步走了。
陸長清連忙追上,可他養(yǎng)尊處優(yōu)多年,四體不勤,又是一副富貴相,根本跟不上虞無疾那身高腿長,又經(jīng)年習(xí)武的人。
眼看著對方半分要等自己的意思都沒有,他只能咬著牙跑了起來,等追上人的時候,幾乎跑沒了半條命,身上的汗連衣衫都濕透了。
“少,少……嘔……”
他扶著路邊的石墩嘔吐,難受得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虞無疾卻仿佛根本沒看見他的狼狽,抬手扔了個錢袋子給了不遠處的人,這是個碼頭,而那人正是碼頭上搬運貨物的監(jiān)工。
“都讓開,這些東西有人給你們搬?!?/p>
監(jiān)工雖然不認(rèn)識虞無疾,可有些人一看就不好惹,而且那錢給的都夠再買一船貨了,對方自然不會多言,連忙帶著力工讓開了路。
陸長清吐空了胃里的東西,這才緩過來一口氣,掙扎著看向虞無疾:“少,少師,您,您走得太快了?!?/p>
虞無疾下顎一抬:“這些東西就有勞你了,搬吧。”
陸長清循著他的指引看過去,就看見一艘裝滿東西的貨船。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虞無疾:“少師說笑吧?讓我搬這個?”
虞無疾懶得與他說話,只聲音一沉,悶雷般炸響:“搬!”
陸長清渾身一抖,連滾帶爬地去船上搬貨,可麻袋剛上肩膀,他就被壓得趴在了地上,頓時一陣慘嚎,幾個力工連忙上前想救人,卻又被虞無疾喝住。
“不準(zhǔn)動。”
他氣勢駭人,力工又剛拿了錢,也不敢忤逆,又訕訕退了回去。
他一步步走到陸長清面前,垂眼看他:“爬起來?!?/p>
陸長清徹底反應(yīng)了過來,幫忙是假,收拾他才是真,他萬分不解:“少師,草民哪里得罪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