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陸夫人歇下,陸英才離開北苑,卻也沒走多遠,就在不遠處的亭子里坐了下來,托著腮看天上半圓的月亮。
“姑娘,咱們就這么放過蘇姨娘了?她心思可壞著呢?!?/p>
陸英嘴角掛著淺笑:“母親已經(jīng)呵斥過了,我若是再罰,難免傷了母親的顏面,且放她們一回吧。”
月恒有些失望:“夫人當(dāng)時怎么就沒說掌嘴禁足呢?就算是罰些月錢也好?!?/p>
可說完她又高興起來,“但不管怎么說,夫人總算是明白了,先前她那么說的時候,奴婢還不敢信呢?!?/p>
何止是她,陸英其實也有種做夢的感覺,那個固執(zhí)了八年的母親,為了別人的孩子,冷落她,責(zé)備她,冤枉她的母親,讓她失望了的母親,竟然真的想明白了。
“我今天,很高興。”
陸英趴在石桌上,月恒也趴下來,兩人臉對著臉,對視片刻,忽然笑起來。
兩人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下,直到起了夜風(fēng),月恒擔(dān)心她著涼,兩人這才起身回了撥云居,卻遠遠瞧見東苑還沒熄燈,虞無疾那張臉浮現(xiàn)在腦海里,陸英怔怔看著有些回不了神。
“姑娘?”
月恒輕輕喚了一聲,她這才如夢初醒,抬腳回了院子,卻是坐在梳妝鏡前就沒了動靜,虞無疾……
身邊有人輕輕碰了下她的肩膀,她抬眸,就瞧見月恒正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她有些茫然,“怎么了?”
“奴婢還想問您怎么了呢,”月恒話里滿是無奈,“喊了您半天也沒動靜?!?/p>
陸英這才注意到她手里端著漱口的清茶,這是在伺候她洗漱。
她抬手接過,抬腳進了耳房,順勢將剛才的話題岔了過去,可心思卻仍舊不平靜,哪怕洗漱完靠坐在床榻上,腦海里那張虞無疾的臉也仍舊揮之不去。
先前人多,她不想失態(tài),強行將思緒壓了下去,現(xiàn)在夜深人靜,那些思緒就再次涌了上來。
過往種種閃過腦海,她抬手抱住膝蓋,輕輕嘆了口氣,她先前的預(yù)感是對的,在聽見虞無疾那番話之后,有些東西就再也壓不住了。
她不得不承認,凡事都得靠自己的滋味,并不好受。
她也希望有個人可以在自己身后,不指望對方幫她多少,哪怕只是抱怨的時候給她一點安慰也好。
可虞無疾這個人太危險了。
她知道,自己其實已經(jīng)對他有了期待,可知道是一回事,放縱就是另一回事了。
“……再大的亂子都有舅舅托著呢,你萬不可再涉險,性命最重要?!?/p>
那日的話語一字字閃過腦海,她抬手抱住頭,僅剩的一絲理智還在掙扎。
信任和靠近虞無疾這樣的人,對一個尋常百姓來說實在是風(fēng)險太大了,對方一個念頭的轉(zhuǎn)變,就足以讓人從云端跌落泥潭。
她習(xí)慣掌控主動權(quán),可對虞無疾,她做不到。
而且,她其實一直在刻意忽略她身上最有價值的東西,那條商路。
對方會是為了那條商路嗎?
“姑娘?您怎么還沒睡?”
一點燭光忽然靠近,陸英抬眸,就見月恒端著盞燈燭越走越近。
“你怎么也沒睡?”
“外頭要下雨了,奴婢擔(dān)心窗戶開著,姑娘要著涼,就想來關(guān)窗的,沒想到就瞧見姑娘坐在榻上……可是被蘇姨娘氣到了?”
陸英搖搖頭,朝她伸出了手,“來坐?!?/p>
月恒將燈燭放在矮幾上,踢了鞋子爬上床榻,她們面上是主仆,可一起經(jīng)歷的事情太多,早就是比血親還要緊密的關(guān)系了。
“姑娘要和奴婢說說話嗎?”
陸英卻沒開口,只抓住了她的手,眼神仍舊盯著虛空處發(fā)呆。
月恒體貼地沒有開口,就那么安靜地陪著她坐著,直到外頭的風(fēng)雨越來越大,涼氣自開著的窗戶里吹進來,掀開了半垂的床帳子,她才輕輕動了動:“姑娘,奴婢得去關(guān)窗,不然你會著涼的?!?/p>
陸英沒說話,卻也沒松手。
月恒無奈,只好將不遠處架子上掛著的衣裳拽了下來,想要給陸英披上,對方的身體本就孱弱,前幾天又才受了傷,她實在是不敢放松。
可衣服到手,她才看出來,那竟是虞無疾的衣裳。
那天陸英來了月事,虞無疾便是用這件衣裳遮住她,將人從正堂一路送回來的。
陸英也看見了,怔愣片刻,抬手輕輕抓住了那衣裳的袖子。
月恒終于被放開,連忙要去關(guān)窗,可剛走兩步陸英的聲音就在身后響了起來:“月恒,你說,多少人想要我那條商路?”
月恒腳步一頓,對陸英提起這個話題有些驚訝,卻很快笑開:“那自然是很多很多人,可人再多也沒用,咱們做得那般隱蔽,不會有人知道是您的?!?/p>
陸英指尖收緊,將那袖子一點點攥進掌心。
是她,太多疑了嗎?
“月恒,你說我的運氣怎么樣?”
月恒抬手關(guān)了窗戶,將所有風(fēng)雨都攔在了外頭,她轉(zhuǎn)身看向陸英,心里隱約察覺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睜大,語氣卻很篤定:“姑娘,當(dāng)年你跑商的那艘船,遇見了兩次水賊劫掠,你都活下來了,你是陸大姑娘,閻王瞧見你也得退避三舍?!?/p>
陸英垂下眸子,看著手里的衣裳,神情慢慢沉靜下來。
對啊,多么兇險的情形都經(jīng)歷過了,有什么好怕的?
她要,賭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