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止陌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他這么近距離的看著寧黛兮，能清楚看到那雙眸子中包含的悲傷和思念，以及......決絕。
曾經(jīng)的寧黛兮鳳儀梟資，垂簾聽政，雖然實際上是寧嵩安插在朝廷中的一個傀儡，最后還被林止陌收服，可她終究是聰慧的，敏銳的。
林止陌利用其父寧嵩在草原的影響力，讓韃靼和大月氏互相拼斗，互相消耗，雖然她從沒有收到過任何實質(zhì)性的情報，可是從林止陌偶爾和她對話時泄露的只言片語中還是猜到了。
其實從始至終，寧黛兮的心情都十分復(fù)雜，哪怕她在被林止陌以一個假死的名頭藏匿下來后變得死心塌地，并對寧嵩徹底死心，可是，寧嵩畢竟是她父親。
血濃于水，這是深深印刻在人身體內(nèi)的本能，哪怕自己再怎么清醒理智也無法改變的。
她知道，就算父親現(xiàn)在真的洗心革面，并為大武拼盡一切，哪怕付出他的性命，也都無法救贖他曾經(jīng)犯下的錯。
那并不僅僅因為他犯下了謀逆之罪那么簡單，而是曾經(jīng)的他擅權(quán)專政只手遮天，將整個朝堂弄得烏煙瘴氣，時局動蕩，民間盡是苦難。
父親對大武造成的傷害已經(jīng)罪不可恕，就算用他的命來彌補(bǔ)也不夠。
寧黛兮的心情復(fù)雜，恰恰是因為她知道林止陌到現(xiàn)在為止一直瞞著她的原因，也是不舍得將這事放在他們兩人之間。
他是皇帝，不能因為兒女私情而枉顧國家大義，無視朝廷律法。
能不在自己面前說起這事，已經(jīng)是在體諒自己的心情了，他如此真心對待自己，自己又怎能不知輕重？
寧黛兮咬了咬唇，沒有再繼續(xù)多解釋什么，只是再次說道：“相信我。”
林止陌沉默不語，良久之后才輕嘆一聲，伸手將她臉上的淚水抹去。
“好。”
寧黛兮倏地笑了，淚痕仍在，這一笑千嬌百媚中帶著幾分苦楚，簡直美得驚心動魄。
她玉臂舒展，摟住林止陌的脖子，紅唇湊上前來深深印在林止陌的嘴上，送了一個蕩氣回腸的香吻。
這或許是她認(rèn)識林止陌以來最飽含感情的一吻，那么奔放，那么坦誠。
......
圓月如盤，月色灑在陰山之北的廣袤草原上，染出一層清冷耀眼的銀色。
連綿的營帳間隔燃著篝火，卻依舊沒能在這片寂靜的地方增添多少生氣。
某座營帳中，寧嵩呆呆坐著，許久沒有動一下。
他已經(jīng)保持這個動作很久了，若是有人從帳外路過，甚至?xí)詾槟侵皇且蛔鸬裣?，可如果走近再看，就能發(fā)現(xiàn)寧嵩臉上竟?jié)M是淚痕。
從來都以冷靜淡漠著稱的相父寧嵩竟然會哭，這簡直是天下奇聞，可偏偏在今天發(fā)生了。
燭火微微晃動，燭心已經(jīng)很久沒有剪過了，導(dǎo)致燭光都沒那么明亮了，可是寧嵩卻絲毫不在意，眼睛依舊死死盯著手中一張信紙上。
“父親尊鑒，不孝女黛兒敬叩拜上......”
信中開篇就是這么一句，寧嵩在看到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當(dāng)時神情恍惚了一下，險些暈倒在地。
黛兒，這是女兒寫來的信，那娟秀的字跡是那么熟悉。
寧嵩眼前仿佛出現(xiàn)了寧黛兮仍是孩童時的模樣，垂髫紅襖，明眸皓齒，乖巧地坐在書桌邊寫著字，寫得累了會扭頭對自己噘嘴撒嬌。
“父親，我手酸，寫不動了......”
不會錯的，這就是女兒寧黛兮親手所寫，她還活著，她果然還活著！
寧嵩在看到這封信的時候眼淚就不自覺的流了下來，但同時他卻是在笑著的。
從他做出決定帶著韃靼南下與大月氏開戰(zhàn)起，無論是圖巖還是那些貴族都以為他是因為寧白之死而變得瘋狂，想要找儺咄尋仇。
所有人都能理解，寧嵩乃一世梟雄，可在將至暮年時膝下一子一女卻盡皆亡故，這種打擊不是尋常人能接受得了的，所以當(dāng)他以一個漢人的身份統(tǒng)領(lǐng)韃靼大軍，并沒有人質(zhì)疑他。
可是寧嵩其實從來沒對人說過，哪怕是身邊最親近的薩斡爾也沒告訴，他心中一直有個猜測。
他懷疑子女其實并未死，仍舊存活在世。
自從三年前的六月六那日，寧嵩起事兵敗，逃出關(guān)外，他就深刻領(lǐng)教到了林止陌的能力和實力。
再后來的這些日子里，他又見識到了神機(jī)營的征戰(zhàn)能力，和天機(jī)營紅粉無孔不入的可怕。
他是韃靼大汗的相父，在草原北部尊享榮華，可是寧嵩從不懷疑，以林止陌的能力是絕對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來取了他的性命的。
相父算什么？在天機(jī)營神鬼莫測的手段下，腦袋并不算長在自己脖子上的。
直到現(xiàn)在自己還能安然無恙，甚至大武還打著各種借口給自己送來軍械物資。
姬景文從來不是這樣的爛好人，能做到如此地步，只有一個解釋。
那就是皇帝是看在某個人的面子上，或是因為某個原因才只能暗中放過自己，雖然只是暫時的放過。
結(jié)論就是一個——女兒歸順了皇帝。
這個答案雖然很離譜，可卻很可能是真的。
于是寧嵩哭著哭著，忽然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