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永遠是解決事情最有效的手段——假如你能承受他帶來的一切后果。
后果還沒降臨,但果實周徹確實是摘到了。
任誰也沒有想到,周徹竟會用一雙拳頭將太尉活活毆打至死!
在這樣可怕的手段下,五王無論心中多有不甘,還是屈服了。
因為他們不敢保證,周徹會不會直接也給自已一套老拳,將自已這些所謂的皇族長輩送上路。
反正已經殺一個三公了,再錘死兩個王,也沒什么不是?
反正他也就一條命,抵給朱龍是抵,抵給自已這些藩王不是抵?
這樣的人,誰敢招他?
更可怕的是,下面軍聲沸騰!
成片的軍士跪下,山呼海涌。
“吾等愿為殿下死!”
“吾等愿為殿下死!”
就是這樣的直白,且樸實無華。
武人表達的手段實在缺乏。
他們唯一能向上呈現忠心的,就是——把命給你!
更外圍,五王的兵有些傻眼,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于是紛紛求索。
“太尉下達撤軍之令,使無數將士喪生于定陽境內。”
“六皇子不忿,誓要替麾下將士討個公道,將太尉生生毆死!”
聞訊者,無不嘩然,而后是無比的敬佩。
“殿下雖是皇族,可這樣的作風,才是真正的武人楷模??!”
“但有不公,以力破之,何其壯哉!”
更讓他們動容的是:那些人死了,但是周徹卻沒有忘了他們。
奮戰(zhàn)疆場,最怕的是什么?
自已的安危嗎?
在走上疆場后,生死就不是自已能決定的了,怕也無用。
他們更怕的是退下疆場后,恩賞是否公平、待遇是否到位;如果自已戰(zhàn)死,身后名如何、家人又如何?
上位者,對于下面的人,歷來是能用則用,無用即丟的。
可周徹呢?
他為了替已死者討個公道,敢毆殺三公。
試問這樣一個人,跟著他賣命,能吃虧嗎?
“發(fā)生了什么?”
趙燁和皇甫超逸趕了過來,看到這動靜傻眼了。
“六殿下毆死朱龍!”
當聽到這七個字時,趙燁腳一軟,人就往后倒去。
皇甫龍庭趕緊把他扶住:“公何如此?”
“皇甫尚書是在說笑嗎?!”趙燁失聲,語帶哭腔:“你我持皇命來,卻有三公被打死,難道我不該如此?我真巴不得現在便暈死過去,或干脆重病一場?!?/p>
“這罪責和惡名,是我這閹宦之輩能背得起的嗎?”
因本朝天子將生兒子視為重任,所以天子都子嗣眾多,而且都是成年接位。
所以宦官雖掌權,但還是被捏在天子手里,名聲沒有那么壞。
可他們在輿論場上是先天弱勢,此番三公身死,他又在此,哪里推脫得干凈?
便是天子不罪,天下人的嘴也不會放過他。
“趙公,振作些!”皇甫龍庭嘆了一口氣,道:“事到如今,還是去宣詔吧?!?/p>
“還宣詔?”趙燁直瞪眼。
“此刻不宣詔,難道你能將太尉救活?還是說你愿意接手……”
“我絕不接手!”
趙燁立馬有了力氣,站直了身子向前,大聲道:“有詔!”
現場又一次進入了短暫安靜。
所有人都看著這個關頭跳出來的太監(jiān)。
尤其是周松,幾乎是怒視趙燁。
“陛下有詔,六殿下武略杰出,屢戰(zhàn)屢勝,經再三斟酌,由其總領北征諸軍;其余授節(jié),一律收回!”
周信等諸王瞠目,而后身上涌起一股寒意。
周徹是通過暴力坐上軍中最高位的。
但這封卡準時機的詔書,卻讓他坐穩(wěn)了這個位置,他們難以撼動。
至少,在朝中再有新消息傳來前,他在軍中的權威是無可置疑的。
趙燁將詔書交到周徹手里,努力控制自已的眼睛,不去看對方身上的血跡。
“殿……殿下勿使陛下失望。”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因為他聞到了刺鼻的血腥味。
周徹點頭,雙手接過詔書來。
趙燁即刻轉身,步伐有些錯亂的繞開地上的血跡,帶人去收那桿節(jié)鉞。
至于朱龍的尸體,則被他全程無視。
做完這一切,他如逃欲行,卻被周松一把拉?。骸摆w公何往?”
眼看著就要逃離,卻被突然拽住,趙燁都要哭了:“任務已完成,自是回朝復命。”
“此間事,做完了嗎?”周松冷聲發(fā)問。
“做完了啊!”趙燁回答,道:“陛下只是讓我來宣旨,其他的事一概不過問?!?/p>
“這里的事,你沒瞧見嗎?”周松輕喝。
“未見!未見!皆與我無關!”
趙燁實在不知道如何應對,猛地一把將衣袖拽出,如奔而去。
皇甫龍庭也沒法久留,只能對周徹道:“陛下不是可以欺瞞的昏庸之人,養(yǎng)寇保身之策不可用,先求勝!”
說完這句,他便跟上了趙燁的步伐。
等到徹底脫離,趙燁只覺疲憊感再度襲來。
“皇甫尚書?!?/p>
他問皇甫龍庭:“你說,這消息傳回去后,天下不是要風起云涌?百官不得發(fā)難紛紛?六殿下當如何應對?”
皇甫龍庭搖了搖頭:“我也不知,先回朝吧?!?/p>
趙燁躲了過去,周松卻沒法躲。
他讓人收拾起朱龍的尸體,并對周徹道:“我本應將你一同帶回朝中,如今你受命在軍,離開不得??苫爻螅視磺腥鐚嵣戏A?!?/p>
周徹點了點頭,沒有多言,而是交給對方一封文書。
“這是什么?”周松問。
“朱龍之罪,以及我為何殺他,是我向父皇的自呈。”周徹道。
周松收好,幾度欲言,終是嘆息:“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沒有回頭路可以走。”
“或許到時候,只有將你陷下,才能使我洗脫?!?/p>
“有那時,不要怪我。”
說完這句,他也帶著人走了,背影有些沉重。
周徹沒有受他影響,而是讓人將自已的節(jié)杖放在了原先朱龍節(jié)鉞的位置。
他自已,也坐上了主座。
“王驥?!?/p>
“在!”
“你速挾我令,趕往高柳,以周漢怯戰(zhàn)、畏戰(zhàn)之名,解其兵權,責命其回京復命?!?/p>
“同時,向北召尋霍洗憂,讓他回高柳,總攬軍事!”
王驥躬身抱拳:“是!”
“至于整軍一事——”
周徹眼睛一掃。
五王肅立恭聽,不發(fā)一言。
此刻,他們已全然失去了反抗的心思。
周松帶著朱龍尸體,回去的速度有些慢。
畢竟,朱龍的罪現在還是周徹一個人說的,并無定論。
三公雖死,依舊是三公,總不能把他捆在馬背上帶回去吧?
那樣名聲極好的周松也算栽了。
他只能找來一輛車,將朱龍放了上去。
他不趕,趙燁則是往死路狂奔。
以至于,各路消息和眼線,都沒有他奔的快。
回宮后,他第一時間便趕去面見天子,伏拜在地。
看著節(jié)鉞在側,天子微微點頭:“看來老六已經掌軍了?!?/p>
“太尉朱龍身死?!壁w燁一句廢話都不敢說:“被六皇子毆殺當場!”
伺候在旁的張辯立馬變了神色。
隨即,他輕呼了一口氣,心里有些慶幸,又有些幸災樂禍的看著趙燁。
得虧自已沒去……
“怎么,你很高興沒沾上這事?”天子忽然發(fā)問。
張辯一驚,趕忙道:“沒有!”
“有就是有,有什么不敢認的?”天子嗤笑一聲,道:“要說你們膽子就是不行,跟自已沒關系,還是嚇了個半死。”
“看看老六,人他照樣要殺,還提前將劍給朕送了回來。”
天子沉默了很久,嘆道:“他有心了?!?/p>
那口劍,肯定是不能直接去砍朱龍的。
但周徹硬要用呢?
譬如此番,那口劍不夠格,他的拳頭便夠格了嗎?
無論如何,周徹用上那口劍,總能減輕自身許多壓力。
而這壓力,也就自然而然的轉移到了天子身上。
很顯然,他明白這一切,所以為了避嫌,他不但沒有用劍,甚至提前把劍送了回來,向百官和世人表明了態(tài)度——殺朱龍,是我自已的意思。
甚至,就連砍董然,都是慎之又慎。
天子繞過程序之外予其特權,在某種層面上,也是對天子自身的一種消耗。
周徹沒有拿著此劍亂揮,而是到坐實董然罪名后,才動用此劍,將之先斬后奏。
可以說,帝威用了,但未曾傷及帝名。
此番博弈中,朱龍董然雙雙送命,周徹惹下滔天兇煞之名,清算還未到來。
而天子,毫發(fā)無傷。
如果,再將他心心念念的并州拿到手,他就更舒服了。
張辯聽出了天子的弦外之音,道:“事情很快便會傳開,只怕百官和下面的聲音不會放過六皇子……此事,此事實在影響太大?!?/p>
“朕知曉?!碧熳狱c頭,面色嚴肅了起來,道:“你去一趟宗正府,將此事提前告知大宗正,好讓他有個準備?!?/p>
“是!”
“趙燁。”
“臣在。”
“你在六皇子身邊多派人手,但凡他有所需求,一律滿足他。”天子又道。
趙燁眼中閃過一抹驚色。
“老六聰明就聰明在這里,事辦了,還處處替朕著想?!碧熳釉俣葒@息,道:“叫我如何忍心不管他呢?告訴他,要錢要兵要糧都可以,先把這一仗打贏了再說?!?/p>
趙燁連忙躬身:“是,我這便去和皇甫龍庭商議。”
“還有司空那邊?!碧熳訐]了揮手:“退下吧?!?/p>
二人躬身離去。
天子拔出了泰阿,以手撫過,眼中滿是欣賞:“鋒芒照世,真是一口好劍?。 ?/p>
“若是江山老,便只有這樣的鋒芒才能重鑄……”
——起初,消息在京中傳開時,眾人不敢相信。
因為這事太過離譜!
直到遲些時,周松的車馬將近雒京時,城中的大人物們方才確定。
驚濤駭浪!
夸張的一幕出現。
拉著棺材的車還沒入城,城門口便擠滿了官員。
等到車在遠處出現,官員們嚎哭、奔跑在官道上,迎向那口棺木。
“太尉!朱公!”
“怎會如此?怎能如此?。 ?/p>
“百官之首,不審而誅,于千軍萬馬前辱殺之,難道朝廷重臣,也得不到一點體面嗎?!”
百官哭著、憤怒的譴責著。
這件事,直接傷到了他們的根本利益。
如果做官做到這么頂級,也能被一位皇子任意誅之,那還有什么地位可言?
“三殿下!”
有人憤怒地看著周松,道:“您是親眼目睹之人,請您告訴大家,天下有這個道理嗎?”
“是啊!一位三公,就在您的面前被毆殺,難道您不應該給我們、給天下人一個解釋嗎?!”
周松一眼看去,只見官道上,有朝堂重臣、也有府衙吏員。
在這些人后面,是那些累世官族、名士、待仕學子……直堵到城門口。
他沒有任何脾氣,他知道自已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于是向著眾人一揖:“松,阻攔無力,有罪?!?/p>
——城內,司徒楊復和大皇子會面。
“我知道六皇弟不會輕易屈服,必然會和太尉發(fā)生沖突?!?/p>
“所以我讓三皇弟去?!?/p>
“三皇弟為大局顧,又和六皇弟關系頗為親近,應會站在太尉一邊勸阻六弟?!?/p>
“可我萬萬沒想到,六皇弟竟會這樣做……”
他臉上帶著驚意:“毆殺三公,他怎么會有這么大的膽呢?”
楊復搖頭,他面色冰冷,眼睛里有怒意:“六皇子這樣做,已為百官所惡、為天下人所不容!”
大皇子嘆氣:“您認為,六弟前途已斷?”
“何談前途?”楊復搖頭:“他不死,眾怒難平?!?/p>
“三公之中,太尉被害,盧公是六皇弟的人,接下來的壓力,只怕會落到您身上?!贝蠡首拥馈?/p>
“這樣的事,我不能退縮、也不會退縮,秉公直言就是!”楊復道。
“殿下!”
有人來通報:“三殿下被堵在城門外,入城不得?!?/p>
“我知道了?!贝蠡首狱c了點頭,道:“我這便去接他進來?!?/p>
“殿下?!睏顝烷_口:“您要親自下手?”
“有些事,不沾最好?!?/p>
大皇子步伐頓住,忽然笑道:“這樣,立即去一封信高柳城?!?/p>
“六弟掌權,勢必會拿掉二皇弟——將他召回來!”
——城門口,周松寸步難行。
“殿下說無力阻攔,想來殿下也認為六皇子毆殺三公是大錯特錯了?”
“請殿下正義執(zhí)言!還太尉一個公道、讓世間尤存禮法!”
百官當中,不少人當場掏出紙筆。
他們堵住周松,一方面探尋真相,一方面要逼他開口,敲實周徹之罪。
此刻,作為監(jiān)軍、作為第一見證者,周松只要開口認定周徹之罪,其價值自然是極高的。
“殿下身為監(jiān)軍,六皇子犯下這樣的過錯,為何不將他帶回?”
“縱是皇子,也當檻車入雒!”
“殿下不言,是有什么顧忌嗎?!”
百官洶洶之言如浪,壓的周松喘不過氣來。
——昨晚在急診待了一夜,上午回來的,白天也沒怎么睡,坐在這一個勁冒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