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葉長庚表現(xiàn)得多么開心，葉嬌都能感受到他心中壓抑著的不情愿。

　　她這個(gè)哥哥，從小就活得有些憋屈。

　　幼時(shí)的朋友因?yàn)榘矅鍪拢x他而去。

　　成年后在書院備受打擊。

　　好不容易去做了自己喜歡的事，可等到婚娶，竟是娶自己不喜歡的人。

　　“說什么呢？”葉長庚哈哈大笑，他蹲下來，抬頭看著葉嬌，眼神寵溺責(zé)備，“你都有楚王給你擦手了，還賴著哥哥，可不太好?！?br>
　　葉嬌嗤嗤地笑了，葉長庚又拍拍她的胳膊。

　　“好好的?！彼?。

　　似乎這是如今他對葉嬌，對這個(gè)家，唯一的期許。

　　裴茉不敢有別的期許。

　　自己的母族曾經(jīng)污蔑先陳王謀反，讓皇帝錯(cuò)斷，以至于安國公府家破人亡、沒落十多年。

　　如今她嫁入安國公府，是帶著探聽消息的使命。

　　族長甚至囑咐說，如果必要，可以殺人。

　　殺人？她連地上的螞蟻，都不敢踩死。

　　裴茉日夜煎熬著，聽說打勝了突厥，聽說葉將軍立了功，聽說他回了長安，聽說——他來迎娶了！

　　離家當(dāng)日，裴茉才發(fā)現(xiàn)之前貼身裁剪做成的婚服，松得不像樣子。

　　她瘦了太多。

　　秦嬤嬤板著臉，吩咐婢女用針線收緊衣服，隨后斥責(zé)裴茉。

　　“小姐再不能如此粗心大意?！?br>
　　裴茉垂著頭，額前晃動著鳳尾步搖，在她臉上投下一道淺淺的暗影。

　　秦嬤嬤是皇后和太子妃送來教導(dǎo)裴茉禮儀的，雖然是奴婢，卻似乎比家里的小姐都要身份尊貴。

　　奶娘心疼裴茉，小聲開口道：“小姐平日是很細(xì)心的。是奴婢的錯(cuò)，沒留意小姐瘦了許多?！?br>
　　“的確是你的錯(cuò)，”秦嬤嬤道，“所以家里已經(jīng)決定，安國公府那邊，你不要跟去了?！?br>
　　奶娘臉色大變，“咚”地一聲跪下，為自己求情。

　　“奴婢的行李都放在馬車上了，奴婢照顧小姐十幾年，從未有失。奴婢清楚小姐的飲食喜好、身體狀況，奴婢……”

　　秦嬤嬤冷哼一聲，看向裴茉。

　　“小姐聽聽，她剛還說自己沒留意你瘦了，如今又說清楚你的身體狀況。這樣的人，帶去安國公府，只會給裴家丟臉?！?br>
　　裴茉的喜服已經(jīng)縫好，她上前一步，扶起奶娘。

　　她可以為奶娘申辯，讓奶娘跟去。但是她自己都前途未卜，安國公府內(nèi)，未必會比家中平安。

　　“留下吧。”裴茉輕聲安慰道，“以后若安頓好了，我接你過去?！?br>
　　奶娘不敢再求，秦嬤嬤神色得意，外面的同族小姐們走進(jìn)來，打斷了屋內(nèi)的對話。

　　與往日不同，這些姐妹今日規(guī)矩許多。

　　或者臉色微紅，或者咬唇不語，裴茉面露驚訝，問：“怎么了？”

　　“見到葉將軍了?！彼齻兟手钡?，“還真是……儀表不凡?！?br>
　　“算你交了好運(yùn)！”

　　“茉姐姐化了妝，還蠻好看?！?br>
　　“以后記得?；丶铱纯??！彼齻兯蜕隙Y物，扶著裴茉到正房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yàn)橐姷饺~長庚，一個(gè)個(gè)都有些羞赧，也友好了些。

　　“走吧，伯父伯母來了，你要拜別父母了。”

　　裴茉生母早亡，父親和繼母住在京都。這回要從絳州祖宅出嫁，他們也趕了回來。

　　出乎意料，父母親竟然對她很親切。父親語氣慈愛，繼母眼含熱淚，囑咐她孝敬公婆。

　　突如其來的親昵讓裴茉無所適從，好在一張紅蓋頭落下來，擋住了她的局促不安。

　　族中堂兄把她背出家，安國公府迎親的馬車華貴舒適。

　　裴茉坐在里面，恪守規(guī)矩，不敢回頭看。

　　這之后兩日，她只在用飯和睡覺時(shí)，才掀去蓋頭。

　　先走官道，再是水路，自始至終，她只偶爾聽到葉長庚的聲音，卻未面見。

　　安國公府的舫船很大很穩(wěn)，可裴茉的心始終搖搖晃晃，直到再次乘坐馬車到了安國公府，四周的炮竹樂器響起來，她被人牽著站在堂下。

　　聽到賀詞，聽到有人大聲地喊：“一拜天地……”

　　裴茉低下頭。

　　紅蓋頭隨著她僵硬的動作微微擺動，透過一截窄小的空隙，能看到光滑的地面，看到身邊人紫紅色的喜服。

　　喜服為紅，邊緣綴一條黑帶，隱隱約約，能看到上面繡著的瑞獸麒麟。那喜服平整垂直，穿著喜服的人身姿筆挺、氣宇軒昂。

　　這便是她的夫婿了。

　　裴茉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想起他送來的書，突然便不太怕了。

　　給新婚夫婦居住的青廬就搭在院落正中，裴茉坐在那里，等待她的新婚夜。

　　有些餓，不知道婚宴什么時(shí)候結(jié)束，葉長庚什么時(shí)候會來。

　　她攥緊手指，緊張得很。

　　婚宴很熱鬧。

　　葉長庚年少成名，如今是大唐最年輕的行軍大總管。

　　有擊退突厥的戰(zhàn)功，有圣上恩賞的認(rèn)可，有楚王攜宗室皇親賀喜的支持，安國公府賓朋滿座、歡聲雷動。

　　宴會開始不久，竟然連太子殿下，都攜太子妃大駕光臨。

　　朝臣起身施禮，太子抬手虛按，命他們不要拘束。

　　他并未急著落座，而是接過酒盞走動，同朝臣閑聊，也問候幾位宗室族親。

　　走著走著，便走到李策和葉嬌身前。

　　李策正在吃茶，閑暇時(shí)看著飲酒的葉嬌，含笑遞上手帕。

　　“喝多了我可不背。”

　　他低聲警告。

　　不遠(yuǎn)處的六皇子李璨舉杯，遙敬葉嬌。

　　“楚王妃雅量?！?br>
　　李策的面色便不太好看：“六哥是要把內(nèi)人灌醉嗎？”

　　“豈敢豈敢，”李璨自己倒像是醉了，斜斜地坐著，又突然扶住林鏡起身，大驚小怪般道，“二哥來了！”

　　李策和葉嬌也站起身。

　　李璋的目光并未落在葉嬌身上。

　　眾目睽睽之下，他需要避嫌。

　　但他站著的姿態(tài)，他收攏衣袖時(shí)的動作，有意無意間，便像是同葉嬌站在一起，和別人說話。

　　仿佛他們才是一起來的，是一體的。

　　葉嬌并未留意李璋說些什么。

　　李璋剛說了一句，她便轉(zhuǎn)身離開，喚人去廚房拿些糕點(diǎn)，送到青廬去。

　　按照規(guī)矩，新娘是不能用晚飯的。

　　但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但凡婆家貼心些，都會送糕點(diǎn)過去。

　　水雯離開又回來，說大小姐已經(jīng)安排過了。

　　葉嬌稍稍放下心來。

　　這個(gè)時(shí)候，突然有幾位朝臣起身，面色驚惶地向太子走去。

　　“太子殿下?！?br>
　　走在最前面的，是戶部侍郎崔汝毓。

　　他向太子施禮，道：“出事了，有急遞送來，說劍南道突發(fā)瘟疫，傳播迅速?！?br>
　　李璋震驚道：“瘟疫？”

　　“是，”崔汝毓道，“前些日子，醫(yī)署官員稱京都急缺幾味藥材?；⒄群徒饎偺龠@些，都產(chǎn)自劍南道。微臣派人去查，發(fā)現(xiàn)原來是那里突然瘟疫，藥材無法曬制運(yùn)出，才會急缺。地方官員隱瞞不報(bào)，如今情勢已不容樂觀。”

　　“本宮知道了?！崩铊俺谅暤溃敖袢帐窍矐c日子，婚宴后，再到政事堂議吧?！?br>
　　他說完看向緊隨崔汝毓到來的兵部侍郎姜敏。

　　“兵部怎么了？”

　　姜敏一臉煩悶道：“去政事堂一并議吧，北地出了些事?！?br>
　　有意無意間，他的目光掠過楚王李策，那目光中有濃重的擔(dān)憂。

　　朝中出了事，幾位入政事堂議政的官員早早離去。

　　因?yàn)槭庆o悄悄離開，并未影響到婚宴氣氛。

　　葉長庚吃的酒很少，卻醉得離開。

　　等送走所有賓客，他才緩步到青廬去。

　　“姑爺，您慢點(diǎn)?！鼻貗邒呱锨耙徊?，送上喜秤。

　　裴茉乖乖坐在床頭，微垂著頭。

　　挑起蓋頭，他就能見到他的新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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