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只在青史記載之中。
待到數(shù)十年后,真相如何哪里還會有人記得?他李承乾便是那個昏聵無道之儲君,死有余辜,而發(fā)動此次兵變的關隴則成為誅除昏君奸佞、匡扶朝綱的大功臣,承受后世子孫之崇拜敬仰,被稱為帝國柱石,無數(shù)詩文歌頌其功、贊美其德。
但是,現(xiàn)在卻出現(xiàn)了東征大軍這樣一個變數(shù)……
李績的立場到底如何,他是否擁有逆勢而行、撥亂反正之勇氣?
是否能在天下門閥盡皆攻伐東宮之時,站在帝國正朔之立場,與天下為敵,只為維護名分大義?
若不能,又何必引兵在外坐視天下門閥盡起精兵涌入關中,而不是即刻返回長安終止兵變?
……
張士貴愁眉不展,輕聲道:“眼下局勢一片混沌,縱然有越國公引兵回援,亦難說大勢去向。殿下還是應當小心謹慎,一旦局勢不妙,老臣即刻率領北衙禁軍與百騎司一同,護送殿下撤出玄武門,前往右屯衛(wèi)營地?!?br />
放在之前,聽到這等勸諫撤離太極宮的諫言,李承乾往往一笑了之,心中意志已然堅定。
可是此刻分析了東征大軍詭異之處,難免有些換了想法。
消弭門閥、重用寒門、集中皇權,這是父皇畢生之志,他可以不在乎父皇的皇位最終由哪一個皇子來繼承,卻不能任由父皇的遺志從此斷絕,貞觀十幾年的夙興夜寐盡付東流。
意志的傳承,是比皇位延續(xù)更為重要的一件事。
如果李績當真坐視東宮覆亡,那么可以想見在齊王登基之后,天下門閥將會攫取朝堂權力,以往父皇施行的種種削弱、打壓門閥之政策盡皆裁撤,皇權架空,天下黎庶將如同前隋一般再度淪為門閥之奴隸,如豚犬一般祖祖輩輩用血汗去給門閥創(chuàng)造財富,供養(yǎng)他們鐘鳴鼎食、奢靡無度。
沉默良久,李承乾方才悶聲道:“形勢尚未崩壞至那等程度,到時候再做考慮不遲?!?br />
對此,張士貴倒是頷首認可:“的確如此,越國公數(shù)千里馳援,麾下皆是百戰(zhàn)精銳,縱然缺乏火器,卻也絕非關隴叛軍可以比擬。不出意外,關隴必將迎來一場慘敗,只不過如今河東、河西各地門閥盡皆全力支持,雖然一時敗績,但最終還是會陷入僵持。”
李承乾有些失望:“當真不能戰(zhàn)而勝之,一舉殲滅叛軍?”
雖然李靖、李績、尉遲恭、程咬金等名帥、名將享譽天下,聲威赫赫,但是張士貴之謀略、戰(zhàn)力,卻僅在李靖之下,與李績亦是不遑多讓,穩(wěn)穩(wěn)的超過尉遲恭、程咬金等人。
否則,父皇何以單單將統(tǒng)御北衙禁軍、宿衛(wèi)宮禁、鎮(zhèn)守玄武門的重任交給張士貴?這等職位可不僅僅忠誠就能勝任,更需要超強的能力。
所以李承乾對于張士貴的分析甚為認同……
張士貴搖搖頭,道:“越國公麾下兵卒再是百戰(zhàn)雄師,可數(shù)千里奔襲已然人困馬乏,關隴叛軍即便烏合之眾,但奈何人數(shù)太多,欲想渡過渭水殊為不易。且城外高侃所部要宿衛(wèi)玄武門,不敢擅離職守全軍接應,故而,渭水之畔必有一場惡戰(zhàn),一時片刻難分勝負?!?br />
其實這話并不準確,勝負是一定的,單只是關隴這群烏合之眾,就算再多一倍又豈能是房俊麾下精銳的敵手?只不過叛軍人數(shù)實在是太多,即便是車輪戰(zhàn)術,亦可死死的拖住一段時間。
而現(xiàn)在,東宮缺乏的正是時間。
更何況房俊數(shù)千里奔襲而回,整個關中、隴西皆已被叛軍占據(jù),軍械糧秣勢必難以為繼,困難重重,不可能一戰(zhàn)而定。
對于張士貴的能力,李承乾甚為信任,他不知兵事,張士貴說了自然便信。
因此憂慮道:“衛(wèi)公那邊,怕是堅持不了許久啊。”
任李靖再是“軍神再世”,實力如此懸殊之戰(zhàn)斗亦是無法可施,潰敗遲早之事。他固然早有死守太極宮與敵皆亡之信念 亡之信念,可又怎能愿意東宮六率這些忠臣義士一同隨他赴死?
之前舉目無援,心若死灰,愿意戰(zhàn)死太極宮以彰顯儲君之驕傲?,F(xiàn)在房俊數(shù)千里奔襲而回,局勢發(fā)生天翻地覆之變化,自然再不能輕言生死。
可若是無法固守太極宮,早早淪陷失守,那么城外奔襲而來的房俊便只能以硬碰硬去硬憾關隴叛軍,里應外合之策略徹底告吹,形勢愈發(fā)不利……
這令李承乾甚為郁悶,原本房俊奔襲回援的消息抵達時帶來的興奮已經(jīng)消失殆盡,代之而起的便是對眼下局勢的迷惘與焦躁。
說來說去,還是李績統(tǒng)御數(shù)十萬大軍引兵在外所引發(fā)的種種變數(shù)實在是太過不可猜測……
這個李績到底意欲何為?!
*****
同樣,身在延壽坊一邊養(yǎng)傷一邊指揮軍隊猛攻太極宮的長孫無忌,亦對東征大軍的行程感到不可揣度,甚為憂慮。
疑問也是一模一樣——這人想要作甚?
房中,宇文士及與另一位老者坐在床榻對面,面色凝重。
長孫無忌將手中戰(zhàn)報放在床頭書案上,蹙眉看著那位老者,問道:“駿威以為如何?”
這位老者鶴發(fā)童顏,年紀明顯已逾古稀,但精神矍鑠,一雙眼睛明亮有神,渾不似尋常老者那般渾濁不清,乃是河東柳氏的家主柳剛,字駿威。
聽聞長孫無忌發(fā)問,柳剛捋著頜下雪白胡須,沉吟道:“英國公素來足智多謀,唯趙國公可堪比擬,老朽愚笨之人,焉能揣度其真實用意?實在是不知?!?br />
長孫無忌輕輕活動了一下傷腿,自書案上拿過茶杯呷了一口,嘆息道:“英國公智謀無雙,又豈是吾可企及?只不過眼下其引兵在外,充滿了太多變數(shù),不得不防,卻又不知如何提防?!?br />
沒人比他更清楚李二陛下已經(jīng)駕崩的事實,此等情形之下李績將數(shù)十萬大軍掌握手中卻行蹤詭異,其心中到底作何想法,實在是無從猜測。
因為,東征大軍之中再也無人能夠掣肘李績……
柳剛見到長孫無忌神態(tài)隨和,心中擔憂徹底放下,反問道:“越國公現(xiàn)在抵達何處?”
河東柳氏雖然亦是世家門閥,但實力并不強,即便舉族出力,卻也很難得到長孫無忌的青睞。而且自己的侄子柳奭在鑄造局一舉炸死關隴兵卒無數(shù),導致長孫無忌占據(jù)鑄造局繳獲火器用以攻城的企圖徹底告破,很難相信這個“陰人”不會遷怒于河東柳氏。
甚至,晉王殿下明確告知長孫無忌不會在此等時候繼承儲君之位,更使得長孫無忌的謀算出現(xiàn)極大之漏洞。
河東柳氏乃是晉王妃王氏的母族……
長孫無忌一臉隨和,好似這些事從未放在心頭,回道:“再有不足兩日,便可抵達中渭橋附近,一場大戰(zhàn)隨時爆發(fā)?!?br />
雖然戰(zhàn)事未起,但誰都知道這必將是一場慘烈至極的大戰(zhàn),想要將房俊堵在渭水之北,關隴軍隊必將付出極大之代價。
柳剛松了口氣,道:“還好,最遲明日晌午,河東各家派遣之軍隊便可抵達長安,屆時任憑趙國公調(diào)遣,絕無怨言?!?br />
一直默不作聲的宇文士及忽然問道:“河東裴氏派軍多少,又由何人領軍?”
柳剛楞了一下,遲疑道:“吾并不清楚,只聽聞裴家大抵調(diào)派了五千兵卒,由尚書左丞裴熙載領銜,與吾家差不多時間自河東出發(fā)?!?br />
宇文士及便搖了搖頭,長孫無忌亦是面色不虞。
河東諸姓,源遠流長,那是比關隴門閥更為久遠的氏族門閥。而其中根基最深、勢力最大、名聲最著,則莫過于河東裴氏,舉族開枝散葉,子弟鼎盛,血脈無數(shù),無論實力亦或是影響,都絕非河東柳氏可堪比擬。
然而此次響應關隴自號召(威逼),卻只派出五千兵卒,由尚書左丞裴熙載領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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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三十章 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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