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胡僧藥，遂致暴疾不救”，這是一句出現(xiàn)在《舊唐書》當(dāng)中的話，即便不是李二陛下真正駕崩的死因，想必亦不遠(yuǎn)矣。

    相比于《新唐書》以及《資治通鑒》等書當(dāng)中“痢疾”癰疽”等等死因，顯然還是《舊唐書》更為可靠一些。

    畢竟《舊唐書》成書年代更接近唐朝，而且里面大多數(shù)內(nèi)容都是照抄當(dāng)時唐朝的典籍，其史料等多來自于唐人的私家傳記、行狀、譜牒，甚至是唐代地方機構(gòu)送入史館的各類社會人士的事跡。

    這些資料當(dāng)然也免不了存在造假、虛飾和曲筆等情況，但是經(jīng)由多道程序把關(guān)、審核、編修，其可靠成分居多應(yīng)是不爭的事實。

    而《新唐書》成書晚，除了利用正常資料，還大量引用了一些唐代的小說和傳聞，甚至是文學(xué)杜撰以及街巷瑣語，采集入史時一概以為即是實錄，未免以訛傳訛，尤為重要的是，《新唐書》的編纂者歐陽修以及宋祁，尤其是前者，政治傾向非常明顯，其著作之中時常夾帶私貨……

    總而言之，李二陛下由于服食丹藥不當(dāng)而殞命，這基本可以確定為事實。

    而且《舊唐書》里明言“服胡僧藥，遂致暴疾不救”，更加清晰的道出了實情的真相，是因為服食了有胡僧煉制的彈藥，“遂致暴疾不救”。

    采日月之精華、天地之神魄煉制丹藥而服食，這是道門自古以來的技術(shù)，管不管用暫且不說，反正歷朝歷代都信以為真。這股風(fēng)潮至魏晉之時被發(fā)揚光大，原本服食丹藥是為了長生不老，而魏晉名士們早已不局限于如此虛無縹緲的目標(biāo)，因為“五石散”的意外問世，使得這些名仕們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緊隨其后各種稀奇古怪的丹藥陸續(xù)問世，人們趨之若鶩。

    清談聚會，若是不能吃一點五石散而后披頭散發(fā)瘋狂搖擺，你都不好意思自稱“名仕”……

    隋唐兩代結(jié)束了南北朝混亂的局面，文化上卻是上繼魏晉、一脈相承，這股服食丹藥的風(fēng)潮雖然略有削減，卻始終不曾斷絕。

    達(dá)官顯貴，更是尤擅此道。

    *****

    從王福來處回到寢宮，房俊坐在花廳里喝著茶水醒酒，愁眉不展。

    他先前已經(jīng)向李二陛下諫言，不要過多服食那些所謂的丹藥，然而李二陛下并未放在心上。這倒也不怪李二陛下剛愎自用、不聽諫言，實在是這個年代尚未有化學(xué)這門學(xué)科出現(xiàn)，更沒有檢驗一些有毒礦物質(zhì)的手段，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那些用稀奇古怪的各種礦物質(zhì)煉制的丹藥會對身體有多么大的危害。

    那么多珍稀寶物、稀有藥材提取其精華而煉制的丹藥，怎么可能有毒呢？

    大不了吃下去沒用處，說能吃死人是誰也不信的，縱然當(dāng)真死了，也是別的緣故，甚至是丹藥吃少了……

    做實驗證明丹藥有害的辦法也不行，煉丹的道士不是傻子，相反這些人可謂是這個年代最精英的“科學(xué)家”，醫(yī)卜星相無所不精，丹藥的配方是經(jīng)過各種理論反復(fù)權(quán)衡的，他們沒法知道這些礦物質(zhì)長久服食會使人慢性中毒，但是卻知道絕對不能一下子就將人吃死。

    重金屬中毒是一個緩慢的過程，做實驗來證明的方法耗時日久，不夠一針見血，即便事實如此，也很難讓人相信。

    可自己難道就眼睜睜的看著這位雄才大略且對自己寵信有加的一代帝王在這種劇毒當(dāng)中一去不回，最終步上歷史之后塵，壯志未酬便溘然長逝？

    與公與私，他都不能視若不見。

    可如何插手其中，卻又需要耗費一番腦筋，左思右想，也沒有什么妥善的辦法。

    越想越是煩躁，他甚至都想帶兵直接沖進(jìn)那座金飚門，將煉藥的番僧一刀剁了，一了百了……

    這當(dāng)然不行。

    九成宮再是離宮，那也是大唐帝國的宮殿，是皇帝的駐蹕之處，屬于最高規(guī)格的戒備等級，整座宮殿有數(shù)千禁衛(wèi)日夜值守，一旦有人率軍沖擊宮門，那便形同謀 便形同謀反，就算是李二陛下的親兒子也只有死路一條。

    抿了一口茶水，房俊愁的嘆氣。

    這時有侍女提著熱水過來，房俊便問道：“怎么未見殿下？”

    侍女給他茶壺中續(xù)上熱水，回道：“殿下與小娘子聽聞梳妝樓那邊有一片烏柏樹林，此時適逢入秋，紅葉似火煞是好看，所以晌午的時候便過去觀賞，這會兒尚未回來?！?br />
    房俊有些緊張：“可帶了足夠人手？”

    侍女道：“二郎放心，殿下帶了一隊親兵，又有數(shù)十這宮里的禁衛(wèi)，定然不會出了岔子。”

    房俊這才安心。

    雖說這九成宮乃是皇家離宮，可關(guān)隴貴族們行事素來不擇手段，派遣刺客甚至直接指使這宮里的禁衛(wèi)對自己身邊人下手，是有非常大的可能的。

    正在這時，又有侍女前來稟報，說是房陵公主伉儷前來拜會……

    房俊蹙眉，這娘們兒來干啥？

    自己一直以來都對這位房陵公主不大待見，想必她自己也清楚，卻屢次沒皮沒臉的勾引自己，遭到拒絕也不尷尬，著實令人無語。再者她那位新進(jìn)成親的駙馬賀蘭僧伽與自己更是相看兩相厭，都恨不得飽以老拳的程度了，卻顛顛兒的追上門來什么意思？

    可畢竟人家已經(jīng)到了門口，拒不相見非是待客之道，人家好歹也是公主之尊，高陽公主又不在，自己只能露個面招待一下。

    讓侍女幫自己整理一下衣冠，洗了把臉，散了散身上的酒氣，房俊才精神抖擻的來到前殿。

    一見面，房俊便一揖及地，恭聲道：“微臣房俊，見過房陵殿下，見過賀蘭駙馬?！?br />
    房陵公主坐在上首，滿頭珠翠一身宮裝，三十許歲的年紀(jì)卻依舊容顏亮麗、美艷無雙，纖手微抬，嬌聲道：“房少保還請免禮?！?br />
    賀蘭僧伽也穩(wěn)坐如山，鼻孔里哼了一聲，一臉不爽的樣子。

    房俊起身，毫不理會賀蘭僧伽的一張臭臉，徑自到一旁坐了，看著房陵公主笑問道：“秋日氣爽，這山中更是舒適宜人，殿下不四處欣賞一番這秋日勝景，卻是來到此處，敢問有何賜教？”

    房陵公主眼波流轉(zhuǎn)，輕笑道：“美景再好，亦不過是轉(zhuǎn)瞬即逝，又怎及得上故人念舊？”

    她本是少有的美女，今日濃妝艷抹，愈發(fā)顯得嬌艷如花，如水也似的眼眸流轉(zhuǎn)之間，艷光四射。

    賀蘭僧伽的一張臉愈發(fā)黑如鍋底，尤其是聽到那一句“故人念舊”，更是重重的哼了一聲。

    房俊哭笑不得，無奈道：“殿下戲言了，微臣與殿下不過是數(shù)面之緣，談不上往日故舊。您若是前來尋高陽說話兒，怕是要白走一趟了，高陽去了別處賞景，大抵一時半會兒的回不來?！?br />
    看得出來，房陵公主對這個新任駙馬并不是太滿意，故意說一些曖昧的話語刺激他，顯然實在玩“熬鷹”的那一套，熬過去了便收歸己用如臂使指，熬不過去也只是多了一個名份罷了。

    不過房俊可不愿當(dāng)她的擋箭牌，這位賀蘭駙馬之前便與自己有些嫌隙，一副看不慣自己的樣子，顯得很是心胸狹隘，若是再經(jīng)由房陵公主這么胡鬧下去，說不定這人就能搞出些什么麻煩事來。

    到時候打不得罵不得，令人頭痛，還是趕緊送客為妙。

    孰料房陵公主眼眸流轉(zhuǎn)，柔聲說道：“本宮今日前來非是見高陽，而是專門為了尋您房少保而來?！?br />
    房俊微愣，道：“不知殿下所為何來？”

    房陵公主斜眼睨了面色難看的賀蘭僧伽一下，忿忿說道：“還不是這個蠢貨？那日魏府喜宴，這人受人蠱惑不識好歹使得房少保傷了顏面，回府之后，后知后覺想要向房少保請罪，卻又放不下臉面，今日正好咱們一同在這九成宮里，便將這個誤會解除為好，說到底都是一家人，而且論起來你們還是親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