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03章天下為公李承乾不滿：“太尉，金印紫綬，掌全國武事……雖然秦漢以來只是虛弦，卻也是軍方最高職務(wù)之象征。!¨你將別的官職一并辭去，卻處處插手，唯一未曾辭去的官職卻又玩忽職守，簡直荒謬！”辭去“仆射”之職，卻把持兵部不肯放手，甚至對門下省施加影響、橫加干預(yù)，導(dǎo)致他千方百計削弱尚書省而提升中書省之構(gòu)想未能徹底達成，劉洎這個“總掌百揆”的宰相空有其名、并無其實，時常跑到他面前唉聲嘆氣……房俊笑道：“既然陛下認為微臣懈怠，那微臣稍后便前往河西走一趟，或許再去伏俟城故地重游，見一見祿東贊，是時候結(jié)束吐蕃之戰(zhàn)了?！崩畛星h首：“噶爾部落與邏些城之間都已精疲力竭、強弩之末，定然不能使得其中一方徹底戰(zhàn)敗。在尚無能力屯兵高原的情況下，一個混亂、分裂的吐蕃，對大唐才最為有利?！钡弁踔g(shù)，無外乎“平衡”二字而已，對內(nèi)如此，對外亦然。一家獨大、威凌宇內(nèi)并不是什么好事，那意味著舉世皆敵。在敏感區(qū)域之內(nèi)左挑右撥、扶弱抗強，使其相互牽制、不得不依仗大唐，這才是最為平穩(wěn)的做法。“陛下放心，時至今日，大勢已成，噶爾部落與吐蕃之間仇深似海、你死我活，絕無私下茍合之可能。微臣此去，只需逼著噶爾部落自邏些城下撤兵，高原再無寧日。”祿東贊與松贊干布這一對“明君能臣”走到今日這一步，斷無“一笑泯恩仇”之道理，不過他們之間不能茍合，大唐卻定要逼著他們茍合。此番噶爾部落起兵，雖然直至當下仍然在高原上應(yīng)者寥寥，但暗中傾向于祿東贊者卻不計其數(shù)，甚至不少部族已經(jīng)調(diào)兵遣將，意欲配合論欽陵攻陷邏些城，逼著松贊干布退位讓賢，另選一位贊普主宰吐蕃……此等情形之下，一旦論欽陵退兵，騰出手來的松贊干布必然要對那些與祿東贊暗中勾結(jié)的部族大開殺戒——雖然兒子死了，可他還有孫子，贊普大位豈能被旁人取而代之？而孫子年幼毫無威信，只能將有可能威脅到贊普之位的人或部族斬盡殺絕……有噶爾部落作為緩沖，大唐自可坐視高原之上腥風血雨。`-i?n?g′fa`n+經(jīng)此一戰(zhàn)，吐蕃再不復(fù)昔日之團結(jié)，任憑松贊干布威望再高、能力再強，也絕無可能威脅到大唐。歷史是有慣性的，但“國運”卻玄之又玄、稍縱即逝，松贊干布與祿東贊未能使得吐蕃強盛起來，那么其他人“中興吐蕃”的概率極低，大唐只需積蓄力量、穩(wěn)扎穩(wěn)打，時機一至，自可攻陷吐蕃、平定高原。周邊再無強敵環(huán)伺，大唐自可安下心來平穩(wěn)發(fā)展，在最短時間內(nèi)完成資本之積累，進行政體之蛻變。而完成國家蛻變的根基是什么呢？民智開啟?！敖逃匾?，既不下于火器之威力，更不亞于財富之堆積，若能開啟民智，使得人人皆知家國之重要，知道為何要繳稅、為何要種田、為何要經(jīng)商，則舉國奮進，大同之日或可期待！陛下當謹守心志，萬萬不可被那些腐儒所蠱惑！”房俊目光殷切、循循善誘：“陛下在做的是使得大唐威凌天下、廓清寰宇之事，不要困囿于一家一姓之利弊得失。儒家的那一套拿來作為統(tǒng)治之理論尚可，但若是以之治國，縱然當下盛世錦繡，大唐也難逃王朝宿命之窠臼，不過三二百年，亦將與那些秦磚漢瓦一樣埋藏于塵埃糞土之中。反之，當人人皆知陛下之宏圖偉志，人人因此而受益，自然將陛下奉于神龕之上，世世代代、頂禮膜拜！縱有一日國家難逃傾覆，可陛下之名、大唐之名，卻永遠存于這片土地之上，千秋萬載，永不磨滅?！薄锶招标栕詫m殿屋脊上緩緩西墜，最后一絲余暉被宮墻阻擋，整座太極宮陷入昏暗之中。房俊早已告退多時，李承乾卻依舊跪坐在窗前地席上，望著窗外昏暗景致，雙眼卻似無焦距。內(nèi)心之中掙扎往復(fù)，平生之所識、所學、所見，交錯激蕩、滔滔滾滾，使他陷入迷惘之中。!蘭~蘭文?學?免!費\閱讀_房俊所構(gòu)建之藍圖，當真有可能實現(xiàn)嗎？李承乾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幼跟隨那些大儒學習所構(gòu)成的世界觀，與當下蒸蒸日上、繁華錦繡的大唐，產(chǎn)生了激烈的沖突。除去那些所謂的“三代治世”、以及史書之中語焉不詳?shù)母鞣N傳說之外，從未有如當下這般強盛之王朝，縱是秦漢，亦要損色太多。而造成當下繁盛之根由，卻并非儒家圣賢所宣揚的那些東西……大理寺內(nèi)日復(fù)一日的研究各項法令、律例，無數(shù)新的法令誕生，用一條一條的法律規(guī)則去告訴世人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一條條線劃在那里，越則懲戒。無論是黃老之學所謂的“垂拱而治”，亦或是儒家宣揚的“德治”“禮治”，都與此相悖。但正是此等被儒家大肆抨擊為“暴政”的施政措施，卻創(chuàng)造了千古未有之盛世……孰強孰弱，一目了然。然而對于他這個帝王來說，卻不知何去何從?！按构岸巍币埠?，“德治”“禮治”也罷，推崇的是“君權(quán)神授”，君王乃天下之主，九州萬民共尊之。當所有權(quán)力集于君王與史大夫之手，那些愚蠢的百姓只能老老實實的被統(tǒng)治，但凡有一絲半點不敬之想法都是大逆不道，人人共誅之?？涩F(xiàn)在呢？君權(quán)被削弱，可帝國卻無比強盛。是君權(quán)制約了帝國的發(fā)展嗎？甚至于，王朝之所以不能千秋萬載，其原因便是在于“君權(quán)至上”嗎？更何況，他雖然自幼經(jīng)受儒家教導(dǎo)，卻深知儒家很多學說其實并不能經(jīng)受推敲，若一直執(zhí)行“愚民之政”也就罷了，“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可一旦民智開啟，將儒家宣揚的那一套“君權(quán)天授”剖開來示于人前，他很清楚那將意味著什么?！巴鹾顚⑾?、寧有種乎”？“兵強馬壯者為天子爾”？身后腳步輕響，將李承乾從沉思中驚醒，愕然發(fā)現(xiàn)窗外已經(jīng)天色全黑，一盞盞宮燈燃起。王德來到近前止步，躬身低聲道：“陛下，已經(jīng)酉時了，是否傳膳？”雖然對于房俊走后陛下一直坐在此處感到疑惑，卻半個字都不敢多問。李承乾“嗯”了一聲，卻又眉頭一皺：“過來，扶朕一下?！弊奶?，腿麻了……王德忙上前，攙扶著李承乾起身坐回到一旁的椅子上，這才轉(zhuǎn)身出去傳膳。未幾，幾名內(nèi)侍端著精致的小菜入內(nèi)，一一擺放在案幾上，除去一碗米飯，還有一小壺黃酒。李承乾麻痹緩解，坐到案幾前，在王德服侍下用膳。咽下一口米飯，喝了一杯黃酒，問道：“皇后還未回來？”王德小心翼翼：“太子殿下近日胃口不佳，有些厭食，皇后不放心東宮女官，每餐都親自叮囑御廚做一些容易克化且口味鮮美的膳食，很是辛苦。”“哼！”李承乾不滿，放下筷子：“堂堂帝國儲君，七尺男兒，居然這般嬌弱矯情，他日何以君臨天下？這么大了還得母親從旁照顧，毫無自理之力，嬌慣得太過了?！蓖醯律l(fā)抖，不敢說話。這不是他一個奴婢可以置喙的話題……好在李承乾也只是發(fā)了兩句牢騷，拿起筷子把飯吃完，擺手讓內(nèi)侍收拾干凈。王德道：“時辰不早了，陛下連日操勞政務(wù)，不如由老奴服侍陛下沐浴，早早就寢？”李承乾抿著嘴，看著內(nèi)侍收拾走的膳食，再看看面前的王德，忽而嘆息一聲，感慨道：“古之君王，如朕這般樸素克制者，可曾有之？”人間帝王，哪一個不是鐘鳴鼎食、妃嬪如云？可他卻每餐小菜幾味，身邊老奴服侍……即便如此，那些臣子、大儒還要天天吵吵嚷嚷，讓他克己復(fù)禮、勤儉樸素、勤于政務(wù)、夙興夜寐……朕是皇帝，不是牛馬！恍然之間，李承乾有所醒悟——固然士大夫們自古以來皆吹噓什么“皇權(quán)至上”“君權(quán)天授”，說什么皇帝是天下共主、是昊天之子，可真正手執(zhí)日月、一言九鼎的皇帝又有幾個？歷史長河浩浩蕩蕩，絕大部分的時間里，管理天下、統(tǒng)治百姓的都是那些士大夫……至于皇帝是哪個……又有幾人在乎？而士大夫治理天下，勢必演化出世家門閥，即便沒有世家門閥，也會是另外一種形式，但核心卻并不會變。這天下，總歸是那幾家之天下。既非君王之天下，更非百姓之天下?；蛟S……這便是王朝不能千秋萬載之根源？一家一姓凌駕于蒼生之上，將天下視為己物，損國而利家，焉能不?。渴看蠓蛑粸橐患乙恍罩?，君王亦是如此。唯有不徇己利，將天下之利益視為自己之利益，才能上下一心、內(nèi)外一體，突破桎梏。天下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