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徹雙手交握埋頭坐在沙發(fā)上。
他深深地呼吸著,試圖將他心頭的酸楚與悲憤隨著呼吸一并吐出。
但好像毫無用處。
許久,他才坐回沙發(fā)上,眼中多了一層很淡的氤氳,他緩緩閉上眼睛。
隨即無力地抽了抽唇角。
淋漓破碎又如何?
撕扯心疼又如何?
他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什么。
他好像唯一能為她做的,就是平平安安地把她送回國。
……
晚上下班,江藍梔把賀敏帶到了祁徹的房間。
賀敏一路很是興奮,一邊感謝著江藍梔,一邊在心里預(yù)想著待會兒和自己女兒該在電話里說些什么。
來到房間,江藍梔先開口:“老板,我?guī)зR敏來打電話?!?/p>
祁徹還是坐在沙發(fā)上,不過他的神色比中午的時候看起來有些沉郁。
一眼就明白,他心情不是特別好。
祁徹抬眼看她,流轉(zhuǎn)幾秒后看向她身后的賀敏,然后又移到了她的身上。
“你出去等。”
祁徹的聲音怎么有些沙啞。
江藍梔遲疑了幾秒,點頭出了房間。
大概過了兩三分鐘,賀敏就走出了房間。
沒有來時的興奮,臉上多了幾分不明的情緒。
江藍梔好奇:“怎么這么快就出來了?電話打了沒有?”
賀敏嘴唇抖了抖,牽強地擠出一個笑:“打了。”
“你女兒怎么樣?還好嗎?”
“挺好。”
“怎么不多和她聊一聊?”
“太晚了,她外婆帶著她休息了?!?/p>
“行?!苯{梔沒想太多:“回宿舍吧?!?/p>
兩人一路無言走到了宿舍門口,賀敏突然拉住江藍梔的胳膊。
“藍梔,外面月亮很圓,我們?nèi)ネ饷孀???/p>
“不用了?!?/p>
賀敏:“你還在生我的氣?”
“沒必要?!?/p>
賀敏知道江藍梔性格倔強,只能亮出底牌:“你要是不答應(yīng)我,我就把你的秘密告訴吳天哦?!?/p>
江藍梔無奈嘆了口氣,也知道賀敏是在開玩笑。
最后,她還是答應(yīng)了賀敏的提議。
賀敏去超市買了兩瓶啤酒,她們兩個偷偷坐在操場旁邊的那棵樹底下聊天。
“你膽子什么時候這么大了?查寢不怕被吳天抓?”印象中,賀敏是個很怕死的人。
賀敏一邊打開易拉罐封口,一邊笑著說:“這不有你這個關(guān)系戶在,我還怕啥?”
江藍梔緘默著,沒說話。
賀敏拿著酒敬江藍梔,語言質(zhì)樸真誠。
“江藍梔,你也算是我賀敏來這兒兩年來第一個好朋……同事,這次謝謝你,把打電話的機會讓給我,我真心實意地想對你說聲感謝?!?/p>
江藍梔配合她,與她碰杯,嘴硬心軟:“我沒幫你,我只是為了讓你守住秘密?!?/p>
賀敏啜了口啤酒,伸出手指點了點江藍梔的腦袋。
“喂,江藍梔,你怎么這么愛記仇?現(xiàn)在都不叫我賀敏姐了,沒大沒小的。”
江藍梔和她打著嘴仗:“你也沒比我大多少?!?/p>
“姐姐比你大十歲!”
“是?!苯{梔別了她一眼:“大姐?!?/p>
話一出口,兩人視線相接的那一刻,她和賀敏同時笑出了聲。
江藍梔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也許是現(xiàn)在這寧和詳謐的環(huán)境撫慰著她的心靈,讓她不自覺地放松下來。
發(fā)自內(nèi)心的愉悅。
也許是月亮下有兩個同病相憐身處異國的靈魂在互相碰撞慰藉。
由此所產(chǎn)生的一種奇妙的磁場。
還也許……
她心里可能早就原諒了賀敏。
沉默了一會兒,賀敏抬頭望著月亮,喃喃道。
“藍梔,我好想我女兒……好想回家……”
夜暮,總會讓人內(nèi)心變得柔軟傷感。
江藍梔不想氣氛太壓抑,用往常的語氣接道:“你剛剛不是和你女兒通了電話了?還不滿足啊。”
賀敏輕輕搖著頭,聲音越來越低沉。
“藍梔,我女兒很可愛的,也很聽話,就是命不好,一生下來就得了罕見的基因病。一聽這個病治不好,她那個混賬爸爸把家里的錢全部卷跑了?!?/p>
“我山窮水盡,回到老家把孩子丟給我媽帶著,我便外出打工賺錢??墒且粋€月幾千塊錢的工資還不夠我女兒一天的醫(yī)藥費。”
“我實在沒辦法,想賺錢的念頭越來越強烈。一次經(jīng)朋友介紹,說緬北這邊有個工廠招女工,每個月至少月薪五位數(shù)。于是我聽信了她的話,來到了這里?!?/p>
“當我意識到自己被騙的時候,我已經(jīng)走投無路了。剛開始想著跑,但經(jīng)過一次次受罰后,我妥協(xié)了。家里女兒還需要錢治病,于是我拼命做業(yè)績,那時候我每個月賺的錢,都寄回去了?!?/p>
“后來,隨著要求越來越高,人員換代更迭,我的業(yè)績和他們比起來,次次都墊底。賺不到錢,就挨罰,每次快被折磨到生不如死的時候,我都會想到我的女兒還在家等著我?!?/p>
賀敏的眼淚不知何時順著眼角滑落下來。
晶瑩的淚珠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光。
她換了口氣,接著道。
“藍梔,我好像永遠都見不到她了……”
江藍梔雖不能切身地體會她的感受,但是她幾乎可以共情。
她思念她的女兒。
為她女兒活著。
就像她對江穆一樣。
她也想她的哥哥……
可是,他是生是死她都不知道。
這世間,沒有誰比誰活得容易,只有誰比誰更慘。
她并不比賀敏心里的悲戚少,只是她不想把心里的事掏出來說。
為之共情的人,也許能理解。
不能共情的人,肯定心里暗罵你矯情。
江藍梔也往喉嚨里灌了一口酒,堅定道。
“只要心中的信念不滅,希望一定會紛至沓來?!?/p>
賀敏苦笑。
可是,她如今已經(jīng)沒有信念了……
她把酒放下,用掌心抹掉了眼淚,轉(zhuǎn)頭認真看著江藍梔。
“藍梔,你和程堯打算什么走?”
猝不及防地轉(zhuǎn)移了話題,江藍梔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賀敏接著說:“我?guī)湍銈?。?/p>
江藍梔不解:“為什么?萬一被發(fā)現(xiàn)你會被連累?!?/p>
“我不怕。你們要是逃出去了,麻煩你去一趟我老家看看我的女兒,她喜歡芭比娃娃,你記得給她帶一個?!?/p>
江藍梔沉默了一會兒,捏了捏易拉罐瓶子,道。
“嗯,我的確需要你的幫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