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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被褥

  在府門口猶豫、糾結(jié)、自說自話了一刻鐘,直到門房和護(hù)衛(wèi)懷疑主子有些瘋癲,李璟才離開。

  他要進(jìn)宮去。

  皇宮在別人眼中是神圣、莊嚴(yán)、生殺予奪的存在,但是在李璟這里,就是個百寶箱。

  除了美妾,他能在里面討到所有想要的東西。

  這一回,李璟要為安國公府討一份信任。

  他可以為葉長庚作保,為葉嬌作保,他們兄妹的確莽撞,但絕不會叛國投敵。

  李璟連進(jìn)諫的話都想好了。

  “為利?安國公府不缺銀錢;為名?這天底下最大的名,都要由父皇恩賜?!?br>
  李璟把這句話在心中背了好幾遍,背到滾瓜爛熟,見個人都想說一遍。

  但他還沒有進(jìn)宮,便被內(nèi)侍攔住了。

  “趙王殿下,”內(nèi)侍總管高福對李璟施禮道,“皇后娘娘鳳體微恙,圣上口諭,特命趙王前往太醫(yī)署熬制湯藥,不得有誤?!?br>
  李璟望向?qū)m門,疑惑道:“母后怎么了?往日侍疾的不都是宮妃嗎?制什么藥需要盯著?”

  也就只有他,敢反駁皇帝的旨意。

  高福壓低聲音,神情鄭重道:“趙王殿下還是小點聲吧,這是娘娘為您做的打算?!?br>
  也就是說,是皇后想要他熬藥侍疾,圣上允準(zhǔn)了而已。

  李璟呆了呆,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涌上心頭。

  母后沒有生病,母后只是猜到他要來請諫,便先他一步阻止而已。

  母后不讓他管安國公府的事,那也就是說,安國公府兇多吉少。

  “本王要進(jìn)宮見過父皇母后,再到太醫(yī)署去?!崩瞽Z硬著頭皮往宮里走,高??嗫鄶r住他,一副唯恐事情鬧大的模樣。

  “趙王殿下,請您留步?!?br>
  “您再走下去,咱家就只能讓禁軍驅(qū)趕了?!?br>
  “趙王殿下,您就聽咱家一次,別去了?!?br>
  李璟個頭不低身體結(jié)實,橫沖直撞下,五十來歲的高福根本攔不住他。

  可李璟剛剛沖進(jìn)宮,便突然聽到一個冷厲的女聲道:“來人。”

  他抬起頭,見前面站著皇后宮中的女官。

  “瀟然姐姐,”李璟眉開眼笑就要貼上去,又面帶委屈指著高福道,“他不讓本王去見母后?!?br>
  平時總繃著臉忍住笑意的女官,此時面無表情揚手,清聲道:“趙王殿下不認(rèn)得太醫(yī)署的路,你們帶他去吧。”

  “我認(rèn)識!不就在太常寺……”

  李璟話未說完,便被兩個禁軍左右夾住胳膊,提溜起身子,直奔宮外太醫(yī)署去了。

  “本王不走,本王要面見父皇……本王,本王有冤……”

  身邊的禁軍果然把他放下,可李璟還來不及慶幸,嘴里就被人塞了一團(tuán)布。

  禁軍重新提溜起李璟,并且提醒道:“宮禁重地,請趙王殿下噤聲?!?br>
  李璟氣喘吁吁,只能模糊不清地抗?fàn)幍溃骸拔业男?br>
  只剩下一只鞋的李璟被禁軍丟進(jìn)太醫(yī)署,那里有一個半人高的大缸等著他。

  缸放在灶臺上,下面燃著極小的火苗。

  太醫(yī)署的官員囑咐李璟道:“這就是湯藥了,請趙王殿下看著火。已經(jīng)用武火開過鍋,接下來要用文火熬著。”

  李璟看著那一大缸的藥湯,悻悻道:“這是要請?zhí)煜氯顺运巻???br>
  太醫(yī)署的官員躬身道:“趙王玩笑了,是要把這缸藥熬成小小的一碗,才能熄火?!?br>
  李璟一屁股坐在地上。

  這是熬藥嗎?這是熬人。

  太醫(yī)署的官員出去,禁軍把守在門口,對李璟道:“趙王殿下,得罪了?!?br>
  李璟冷哼一聲,抽出一把柴火,惡狠狠丟進(jìn)爐膛。

  小九啊……哥哥盡力了。

  實在不行,這藥可以分給你一碗。

  這人可不像葉長庚那般,即便坐牢也挺直胸膛,像是來大理寺獄值守的。

  葉嬌站在牢門外,對林鏡的憤怒一瞬間化為烏有。

  他的額頭抵著地,雙膝跪在地板上,以一種奇怪的姿勢,低聲呻吟,試圖睡過去。

  破衣爛衫裹著林鏡的身子,能看到胸口、肚腹、大腿,乃至腳背,全部傷痕累累。

  一根斷裂移位的肋骨,在側(cè)腰處從內(nèi)向外頂著肌膚,露出可怖的凸起。

  他受了重刑,所以不能躺也不能趴,只能跪著休息。

  “林鏡。”葉嬌喚了一聲,便見眼前的少年如遭雷擊,哆嗦著轉(zhuǎn)過頭。

  林鏡難以置信地看著葉嬌,嘴唇顫抖,扶著地面和柵欄,用胳膊把自己的身體拉起來,站著同葉嬌說話。

  即便疼痛到站立不直,他還是努力拉緊衣服,不在葉嬌面前失禮。

  “武侯長……我……”林鏡的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一句也說不出來,悔恨和痛苦啃噬著他的心,讓他恨不得死過去。

  但是林鏡知道自己不能死。

  他若死了,別人就可以抓住他的手,在誣告葉嬌的供詞上按下手印。

  所以他要撐著,即便死有余辜,他也得撐下去。

  “你的確認(rèn)識桑青嗎?”葉嬌問。

  桑青已經(jīng)受不住刑,死在大理寺獄。當(dāng)然他死前,已經(jīng)把能交代的事全都交代完,甚至大理寺卿都親自提審過他。

  鐵證如山,武侯勾結(jié)盜賊。

  葉嬌玩忽職守縱容下屬的罪責(zé),是跑不了的。

  林鏡的頭垂下來,他帶著血絲的牙齒緊緊咬住嘴唇,忽然絕望地回答道:“武侯長,我罪該萬死,是陰溝里的老鼠、破屋里的蛀蟲,你不要管我,讓我自生自滅吧?!?br>
  他說著松開欄桿,努力挪動雙腳,想要轉(zhuǎn)身離去。

  “林鏡!”葉嬌喝住他,情緒激動,“陰溝里的老鼠,會在城門口對抗大將軍嗎?破屋里的蛀蟲,能承受這么多重刑,絕不認(rèn)下栽贓嗎?我來到這里,帶著金瘡藥,帶著被褥和飯菜。你若想洗心革面好好做人,你若想對得起我對你的看重,就給我滾過來!坐下吃飯,好好說話!”

  林鏡肩頭聳動,埋著頭,壓抑地哭起來。

  他哭得很用力,好像要把這么多年的委屈壓抑,全部在今日宣泄出去。

  “少哭一會兒,”葉嬌抬手按了按濕潤的眼角,“我趕時間?!?br>
  葉嬌不知道林鏡喜歡吃什么,她帶的都是自己愛吃的。

  她問的話,也都是自己關(guān)心的事。

  “我差你去大學(xué)習(xí)巷值守,你為什么離開同伴,在吐蕃使館外溜達(dá)?”

  “你以前幫桑青做過多少次,他的人你都認(rèn)識誰,那些人住在哪里,有什么特別的嗎?”

  飯菜香甜,林鏡饑腸轆轆??伤看味纪暾卮鹜耆~嬌的問題,看她沒有再問,才繼續(xù)吃下一口。

  葉嬌離開時,沒有把碗筷和食匣帶走。

  “我這個人愛干凈,”她起身道,“等你出去了,把這些東西洗干凈,再還給我?!?br>
  食匣的最底層,放著一碗紅糖。

  在寒冷陰暗的大理寺獄,失血過多的林鏡無法服用藥湯。這碗紅糖,能讓他不至于凍餓至死。

  葉嬌把她帶來的被褥也塞進(jìn)去。

  “這東西我就不要了,”她松了一口氣道,“你離開時也不要帶走,牢里睡過的鋪蓋不能帶回家,晦氣。”

  林鏡抱緊被褥,像一個乖巧的弟弟,點頭說:“武侯長,我記得了?!?br>
  他已經(jīng)不哭了,被淚水洗過的臉頰,還挺耐看。

  一座氣派的大宅內(nèi),武侯隊長白羨魚盯著寫好的書信,猶豫該不該寄出去。

  他以前給李策寫的信,都是些雞毛蒜皮。

  葉嬌同嚴(yán)從錚說話啦,有個哥們兒向他打聽葉嬌啦,葉嬌的衣服上繡了一朵桃花啦,這種就算貼在朱雀大道的告示欄,都不會惹出是非的事兒。

  但今日不同。

  他寫了葉長庚的事,寫了葉嬌被停職。

  這其實是最應(yīng)該快馬加鞭送給李策的信,但白羨魚猶豫了。

  他不想卷進(jìn)去。

  白家三代單傳,他的姐姐在宮中為妃,父親駐守富庶的劍南道,白家并不爭權(quán)奪利,所要的無非是讓他在武侯鋪有個閑職,安穩(wěn)度日而已。

  上回姐姐說皇帝喜歡葉嬌,讓他迎娶葉嬌,討皇帝歡喜。白羨魚后來沒有答應(yīng),姐姐也沒有逼迫。

  父親說了,他是扶不起的阿斗,能好好娶妻生子就行。

  可眼下這封信送出去,會有很多人知道是他給楚王報信,他就會被劃入楚王陣營。

  那等晉王回來,他還能巴結(jié)上嗎?

  再說了,葉嬌最好一直停職,他就能坐回武侯長的位置。

  白羨魚心中紛亂,目光盯著墻壁,忽然注意到那里空缺了什么。

  缺了他的橫刀。

  他那么鋒利名貴的橫刀,被葉嬌搶走了。

  她……

  她是挺討厭的,但是她家的桃酥挺好吃。

  就算是為了桃酥吧。

  而且世事變幻莫測,李策就好惹嗎?等他回來發(fā)現(xiàn)出了這么大的事,還不得氣到發(fā)瘋?

  “來人!”白羨魚起身道,“送信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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