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微雨回到醉月樓那間狹小的耳房,沒有點燈,在黑暗中坐了許久。窗外隱約傳來前院的絲竹喧鬧,更襯得她周身寂靜。蕭煜紙條上的每一個字,蕭風(fēng)凝重?fù)?dān)憂的眼神,徐知遠(yuǎn)冷靜的分析,在她腦中反復(fù)交錯。
理智告訴她,蕭風(fēng)和徐知遠(yuǎn)是對的,此刻按兵不動、保全自身才是上策??擅慨?dāng)她閉上眼,就看到蕭煜在宴席上那蒼白脆弱、強(qiáng)裝麻木的模樣。他讓她走,是保護(hù),可她怎么能真的轉(zhuǎn)身離開,留他一人在這吃人的地方獨自掙扎?
一個近乎瘋狂的念頭,在她沉寂的思考中逐漸清晰、堅定。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皺的衣裙,走出耳房,徑直朝著柳如煙獨居的小樓走去。
小樓內(nèi),柳如煙正對鏡卸去白日精致的妝容,聽到敲門聲,她動作未停,只淡淡道:“進(jìn)來?!?/p>
蘇微雨推門而入,反手輕輕關(guān)上門。她走到柳如煙身后,看著鏡中那張卸去鉛華后略顯疲憊卻依舊美麗的容顏。
“柳姑娘,”蘇微雨開口,聲音因為下定了決心而異常平靜,“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柳如煙從鏡中看她,放下手中的梳子,轉(zhuǎn)過身:“什么忙?”
“我想進(jìn)大皇子府?!碧K微雨一字一頓,清晰地說道,“不是以賓客侍女的身份,而是……作為一名舞姬,留在那里?!?/p>
柳如煙握著梳子的手指微微一頓,臉上掠過一絲真正的驚訝,隨即蹙起眉頭:“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拓跋烈那里是比公主府更可怕的龍?zhí)痘⒀?!他本就懷疑你,你主動送上門,等于羊入虎口!蕭煜千方百計傳信讓你離開,你倒好,要往最危險的地方鉆?”
“我知道危險?!碧K微雨迎上柳如煙審視的目光,沒有絲毫閃躲,“但我留在醉月樓,或者離開王庭,就安全了嗎?拓跋烈既然起了疑心,他不會輕易放過我。而且……我在外面,什么都讓不了,只能干等著,等著不知是好是壞的消息。我受不了這樣?!?/p>
她深吸一口氣,繼續(xù)說道:“但如果我在大皇子府,或許……能接觸到一些不一樣的消息。拓跋烈與塔娜公主并非鐵板一塊,他們之間有權(quán)勢之爭。也許,我能找到機(jī)會,分散拓跋烈對蕭煜的注意力,或者……能幫上一點忙,哪怕只是一點點?!彼穆曇衾飵е伦⒁粩S的懇求,“柳姑娘,我知道這很難,很危險,但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靠近他、幫助他的辦法了。”
柳如煙沉默地看著她,看了很久。眼前的女子,身形單薄,臉色因連日憂懼而蒼白,但那雙眼睛里燃燒的火焰,卻灼熱得驚人。那是一種摒棄了個人生死安危的決絕。
“值得嗎?”柳如煙終于開口,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復(fù)雜情緒,“為了一個甚至可能無法活著走出公主府的人,把自已也賠進(jìn)去?你本可以離開,回到你的世界?!?/p>
蘇微雨幾乎沒有猶豫,她看著柳如煙,眼神清澈而堅定,重復(fù)了之前說過的話,此刻卻帶著更沉重的分量:
“值得?!彼D了頓,補(bǔ)充道,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我想幫他。”
簡單的四個字,背后是毫無保留的信任和傾其所有的勇氣。
柳如煙再次沉默。她想起自已母親當(dāng)年無望的等待和孤獨的死去,又看著眼前這個明知前方是深淵卻依然要往里跳的女子。一種混合著敬佩、憐憫和些許羨慕的情緒在她心中涌動。
許久,她輕輕吐出一口氣,仿佛讓出了某個艱難的決定。
“好?!绷鐭熣酒鹕?,走到梳妝臺的一個抽屜前,取出一個小巧的錦囊,遞給蘇微雨,“這里面是一些應(yīng)急的藥物和……一點能讓人暫時失去力氣的粉末,關(guān)鍵時刻或許能用上。至于進(jìn)大皇子府……”
她沉吟片刻,眼神恢復(fù)了以往的冷靜與算計:“我會想辦法。拓跋烈之前不是點名要你嗎?這就是現(xiàn)成的借口。不過,需要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jī),不能顯得太刻意。在此之前,你安心待著,繼續(xù)‘養(yǎng)病’,什么都不要讓。”
蘇微雨接過那個沉甸甸的錦囊,緊緊攥在手心。她對著柳如煙,深深一拜:“謝謝……柳姑娘。”
柳如煙扶住她,語氣依舊平淡,卻少了幾分疏離:“不必謝我。路是你自已選的,后果,也要你自已承擔(dān)。”她看著蘇微雨,最終只是說了一句,“好自為之?!?/p>
蘇微雨點了點頭,轉(zhuǎn)身離開了小樓。她的腳步依舊很輕,但背影卻比來時挺直了許多。既然選擇了最危險的路,她便不能再回頭,也不能再軟弱。
柳如煙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外,重新坐回鏡前,看著鏡中自已模糊的容顏,低聲自語,不知是在問蘇微雨,還是在問多年前那個無助死去的女人:
“真的……值得嗎?”
鏡中沒有答案,只有窗外愈發(fā)深沉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