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夢云背著三四口麻袋出去的,又背著三四口麻袋回來。
臨近中午,她著急忙慌的往家趕。
走娘家,她還是想盡量上午去,顯得尊重一點兒。
還沒到家,就看見陳天巧坐在門口的樹蔭下,揮著拐杖,指揮著沈一一做這做那。
她是那種見不得你在那兒閑著的人,但凡你屁股挨一下板凳,那就是懶得跟豬一樣。
看著女兒在太陽下收拾軟柴,秦夢云冷著臉上前,把女兒扯起來。
“去洗把臉,出門了!”
“啊?真的要去外公外婆那兒嗎?”
沈一一滿心疑惑,忍不住看了不遠(yuǎn)處的奶奶一眼。
秦夢云并沒有回答她,而是沖著屋里喊道:
“老三、老四、老五,外公外婆家今天插秧,你們?nèi)ゲ蝗兔???/p>
其實秧早插完了,但是沒下地干過活兒的人,不會知道。
“你神經(jīng)???”
陳天巧差點跳起來罵她:“現(xiàn)在大中午的,你不做飯,帶著兒子去給別人家插秧,你撞邪了你!”
罵吧,全當(dāng)狗叫了。
秦夢云毫不理會,又喊了一聲,這才看見幾個兒子慢慢悠悠的晃出來。
“媽,我好像有點兒中暑了,我就不去了吧?”
老三心里嘀咕著,他都不知道外公外婆家門朝哪兒開,竟然要去插秧?
他才不去呢!
老四帶著老五出來:
“媽,我跟弟弟去!”
他比老三稍微多了個心眼兒,插秧而已,又累不死人,但是老媽走了,把大姐也帶走了,家里誰做飯?
沒飯吃,是會餓死人的!
“那行,走吧!”
秦夢云掃了孩子們一眼,好在他們都還挺愛干凈的,衣服雖然舊,但也還看得過去。
鄉(xiāng)下人家,也不會太在意這些事情。
他們說走就走,也沒留個只言片語的。
“誒?秦夢云,你這是要造反啊?”
陳天巧不可思議的站起身,嚎開了:
“馳雁!馳雁!你給我追上去,打斷她的腿!簡直是反了天了!都不跟我說一聲,不征求我的同意,就敢往娘家跑,全天下哪有這樣的兒媳婦?”
“媽,夠了!”
沈馳雁在家里,其實早就聽見動靜了,挺震驚的。
這二十年來,無論是逢年過節(jié),還是岳父岳母過生辰的日子,秦夢云從來沒說過要回娘家。
小秦莊離沈家村很近,只隔了一條河,偶爾在地頭還能遇上。
可秦夢云真的死活都沒回去過,這次是怎么了?
“什么叫夠了?”
陳天巧指著幾人離開的背影:
“你看見她背了多少口袋嗎?整整四個大口袋,裝得滿滿的,你知道她把咱家什么值錢的東西扛娘家去了嗎?
你不去攔,我找鴻鵠去!”
說著,她便扯著嗓子,要把小兒子叫來。
“媽!”
沈馳雁煩極了,重重的呼出一口氣:
“您告訴我,咱們家有什么值錢的東西?”
“有……”
陳天巧想不出來,可她仍然不甘心:
“可她真的扛了四個大口袋,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腰都壓彎了!?/p>
“那又不是咱們家的東西!”
沈馳雁提高了音量,無奈的看著自己母親:
“媽,您再這樣,也許夢云就不回來了?!?/p>
“哼,怎么可能?”
陳天巧嗤笑,面露不屑:
“就她那樣有辱門風(fēng)的女兒,我要是她爹媽,就不可能讓她進(jìn)門!”
“所以,您就欺負(fù)她?”
沈馳雁的聲音里透著深深的疲憊與懊悔:
“故意在她給您洗腳時,把水打翻,故意剪爛她做的衣裳,故意往她的飯里丟土?”
“馳雁,你不懂!”
陳天巧皺著眉頭,苦口婆心:
“她天生反骨,我不錯錯她的銳氣,她能那么乖巧?你看看,現(xiàn)在是不是原形畢露,要爬到我頭上拉屎了?”
看著母親認(rèn)真的樣子,沈馳雁說不出任何話來。
因為不管怎樣的話,說了也白說。
他只能苦笑著,轉(zhuǎn)過身去:“隨您吧!”
……
小秦莊。
整潔的小院里,種著一排石榴,花已經(jīng)落了,樹上綴著一顆顆小小的石榴。
院子里,有飯菜的香氣飄出來。
今天是秦鐵牛的六十大壽,農(nóng)村人講究“做九不做十”,今天也就一家人,稍微吃點好的。
秦家人丁興旺,秦夢云的大哥有三個兒子,大兒子今年春天剛結(jié)的婚,兒媳婦都已經(jīng)有五個月身孕了。
最小的兒子中專畢業(yè),分配到了冰箱廠,剛進(jìn)廠就趕上了分房福利,馬上就要成為城里人了。
一家子日子過得其樂融融,叫人羨慕。
岑木匠帶著秦彩云也來了,這幾年家具廠的效益好到爆,每天有干不完的活兒。
為了給秦鐵牛慶生,岑木匠是特意請了假趕來的。
在巷子口,他們跟秦夢云碰上了。
看見秦夢云的第一眼,岑木匠牽著秦彩云愣在了那里,就那么直直的看著她,皺著眉頭,眼神復(fù)雜。
身旁的秦彩云感覺到丈夫的異常,這才順著對方的目光,看見了秦夢云。
“堂姐?你怎么回來了?”
她很驚訝,卻還是笑著迎了上去:
“大伯看見你回來,一定會很高興的!”
秦彩云落落大方,穿著一身的確良的藍(lán)白花連衣裙,脖子上的金項鏈分外惹眼。
她頭發(fā)也是燙的現(xiàn)在最流行的大 波浪,又畫了淡妝,看上去就跟電影明星似的,漂亮極了。
岑木匠在她身邊,也不會顯得丟人。
他明顯是精心打扮的,白色的的確良短袖扎在黑色的西裝褲里,露出金黃色的皮帶頭,腰間掛著一大串鑰匙。
也許是幸福的婚姻養(yǎng)人,他竟然跟二十年前的樣子,沒有任何變化。
秦夢云甚至覺得岑木匠比二十年前,更顯年輕了。
反觀秦夢云自己,四十歲跟五十歲差不多,有白頭發(fā)了,皮膚又黑又糙。
照個鏡子,她都不敢相信,這是曾經(jīng)那個明艷動人的小姑娘。
“我爸看見我,未必會高興吧?”
秦夢云自嘲的笑笑:
“待會兒要是他拿笤帚趕我,你們一定要幫我說說好話哦!”
“怎么可能?大伯不會趕你的,這些年,他一直都放心不下你。”
岑木匠走上前,伸手拿過她肩上的袋子:
“我?guī)湍隳弥桑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