虡正月初三清晨，天剛蒙蒙亮，鄭儀穿上那件深藍(lán)色的羊毛大衣，拎起母親提前準(zhǔn)備的土特產(chǎn)禮盒——兩罐松林縣特產(chǎn)的野生蜂蜜和一把用紅綢布包著的山參。

“爸、媽，我去趟省城?！?/p>

鄭儀在玄關(guān)處換鞋，鄭建國正坐在客廳看晨間新聞。

“這么早？”

鄭父放下遙控器。

“不是說過兩天才回青峰縣嗎？”

“去給老領(lǐng)導(dǎo)拜個年。”

鄭儀回答道。

鄭母從廚房跑出來，手里還拿著鍋鏟：

“哎呀，怎么不早說！這山參是不是太寒酸了？要不要再包個紅包……”

“媽?！?/p>

鄭儀無奈地按住母親的手。

“王部長最煩這套?！?/p>

鄭母將信將疑，但到底沒再堅持。

“那你晚飯回來吃嗎？”

“看情況?！?/p>

鄭儀推開門，清晨的寒意撲面而來。

“我盡量趕回來。”

從松林縣到省城的高速公路上車輛稀少，鄭儀靠在座椅上閉目養(yǎng)神。

今天是去給王振國拜年的日子，這位省委組織部長不僅是他的伯樂，更是在他最困難時力挺他的人。

“鄭書記，前面就是省委家屬院了?！?/p>

司機(jī)的提醒打斷了鄭儀的回憶。

他整了整衣領(lǐng)，抬頭望向窗外。

省委家屬院坐落在省城東郊的一片園林中，環(huán)境清幽卻不失莊重。門口的武警核驗證件后，車子緩緩駛?cè)搿?/p>

王振國家是一棟紅磚小樓，門前種著幾株冬青，在白雪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精神。

鄭儀在門口站定，深吸一口氣，按響了門鈴。

門內(nèi)傳來穩(wěn)健的腳步聲。

“來了?！?/p>

開門的正是王振國本人。

這位年過五十的組織部長穿著深灰色家居服，鬢角斑白但精神矍鑠，比在公開場合顯得隨和許多。

“王部長，過年好?！?/p>

鄭儀微微鞠躬。

王振國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鄭來了？快進(jìn)來。”

屋內(nèi)飄著茶香和墨香混合的氣息?？蛷d墻上掛著幾幅字畫，茶幾上攤著幾份文件和一杯清茶，顯然主人剛剛還在工作。

“坐?！?/p>

王振國示意鄭儀落座，自己則去廚房提了壺開水。

“我愛人回娘家了，今天咱們爺倆清靜。”

他熟練地泡著茶。

“青峰縣的情況我聽說了，做得不錯。”

王振國將一杯碧綠茶湯推到鄭儀面前。

“尤其是中藥材產(chǎn)業(yè)那個思路，因地制宜，很有前景。”

鄭儀雙手接過茶杯：

“這都是王部長指點得好。”

“別來這套。”

王振國擺擺手。

“你的能力我清楚。不過這幾個月，也不容易吧？”

鄭儀沉吟片刻，決定實話實說：

“確實有些阻力。最初扶貧資金整頓牽扯出一批人，搞得周陽他們很不滿。”

“正常?！?/p>

王振國啜了口茶。

“觸動利益比觸動靈魂還難。”

鄭儀微微一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周陽這個人……”

他斟酌了一下措辭。

“倒是個妙人。”

王振國抬了抬眉，顯出幾分興趣：

“哦？說說看?！?/p>

“一開始，我剛到青峰縣時，他處處防備，試圖架空我?！?/p>

鄭儀放下茶杯。

“后來發(fā)現(xiàn)不對勁，他又主動跟我談合作，甚至跑去柳林村調(diào)研中藥材產(chǎn)業(yè)，生怕自己的位子不穩(wěn)?！?/p>

“識時務(wù)者為俊杰。”

王振國笑了笑。

“他這縣委書記要是連風(fēng)往哪邊吹都摸不清，那才真該換人了?！?/p>

鄭儀點點頭：

“確實如此。不過……”

他頓了頓，眼里流露出一絲思索。

“周陽最大的特點，就是能精準(zhǔn)判斷風(fēng)向，然后毫不猶豫地轉(zhuǎn)向?！?/p>

“他在我處理扶貧腐敗案時，先是想捂蓋子，見我態(tài)度堅決，立馬調(diào)轉(zhuǎn)槍口支持整頓。等到紀(jì)委調(diào)查組進(jìn)駐后，他甚至主動提供了一些線索，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凈?！?/p>

“聰明人。”

王振國淡淡道：

“但不夠厚道?！?/p>

“是啊，這種人，用得好是助力，用不好就是隱患。”

鄭儀語氣平靜。

“所以我給了他兩條路，要么徹底配合改革，換取平穩(wěn)過渡；要么跟他那些老同僚一起，被紀(jì)委帶走?！?/p>

“他選了前者。”

王振國輕笑。

“很明智?！?/p>

鄭儀也笑了：

“他不僅選了，還選得特別積極?，F(xiàn)在縣里的招商引資、特色農(nóng)業(yè)，他都親自抓，每次匯報都提自己是‘貫徹落實上級精神’?！?/p>

“哈哈……”

王振國難得笑出聲。

“墻頭草能做到他這個境界，也算是個人才了?！?/p>

“確實?！?/p>

鄭儀眸子里閃過一絲銳利。

“不過，這種人有個致命弱點……”

“沒有底線?！?/p>

王振國替他說完。

鄭儀點頭：

“對。今天他能為我所用，明天換了風(fēng)向，他也能反咬一口。所以我既用他，也防他?！?/p>

王振國贊許地看了他一眼：

“好，有警惕性?！?/p>

他緩緩倒茶。

“不過，官場上像周陽這樣的人不在少數(shù)，你能駕馭住他，已經(jīng)不錯了?！?/p>

“談不上駕馭?！?/p>

鄭儀搖頭。

“只是利益交換。他知道我想在青峰縣干出成績，而他想安穩(wěn)退休甚至更進(jìn)一步，所以我們暫時有共同目標(biāo)。”

“但總有一天，風(fēng)向可能會變?！?/p>

王振國深深看了鄭儀一眼：

“所以，你需要比他看得更遠(yuǎn)?！?/p>

鄭儀會意，正色道：

“是，我明白?！?/p>

王振國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目光漸漸深邃。

“小鄭啊?！?/p>

他放下茶杯，語氣忽然變得凝重。

“省里的風(fēng)向要變了。”

鄭儀心頭一凜，立刻正襟危坐：

“王部長是指……省里換屆的事？”

王振國微微點頭：

“再過三個月，省里班子就要調(diào)整，我也該走了。”

鄭儀目光微微一沉，他自然知道王振國所說的“走”是什么意思。

這位組織部長即將上調(diào)中央組織部擔(dān)任副組長，正式躋身中央梯隊。

這本是值得慶賀的事，但王振國的語氣卻透著幾分凝重。

“王部長高升，是大喜事?！?/p>

鄭儀緩緩說道，但眼里卻并無喜色。他知道，王振國不會無緣無故提起這個話題。

“喜是喜，但你得有個心理準(zhǔn)備。”

王振國盯著鄭儀，聲音低沉。

“我走之后，省里對你的支持力度不會像以前那樣了?！?/p>

鄭儀眉頭微皺，語氣卻仍沉穩(wěn)：

“是省里有誰盯上我了？”

王振國搖搖頭：

“沒人盯你，但你這兩年風(fēng)頭太盛，背后又一直有我的支持，所以沒人敢動你?！?/p>

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向鄭儀：

“可等我走了，你日子就不會那么輕松了?！?/p>

鄭儀默然。

他當(dāng)然明白，在官場，一個年輕干部如果爬得太快，必然會有無數(shù)眼睛盯著。

以前有王振國在，別人不敢做什么，但一旦王振國調(diào)離，他的處境立刻就會變得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