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縣一中的校門口，放學的鈴聲剛剛響起，成群的學生蜂擁而出。

鄭儀站在校外的梧桐樹下，安靜地望著校門方向。

他穿著一件簡單的深色風衣，身形挺拔，在暮色中顯得格格不入，卻又莫名契合這所承載了他青春記憶的校園。

不一會兒，鄭浩出現(xiàn)在人群中。

他穿著略顯寬大的校服，背著鼓鼓囊囊的書包，低頭快步走著，似乎急切地想要回家。和其他吵嚷的學生不同，鄭浩身上有種不符合年齡的沉默。

“小浩。”

鄭儀出聲，語氣溫和但不容忽視。

鄭浩猛地抬頭，目光尋找聲音的來源，在看到鄭儀的一瞬間愣住了。

他嘴唇微微張開，表情從驚愕慢慢變成驚喜：

“哥？！”

他迅速跑過來，眼睛亮了起來：

“你怎么回來了？”

“請假回來看看爸媽，順便接你放學?！?/p>

鄭儀伸手接過他的書包，熟練地掂了掂。

“這么沉，裝了磚頭？”

鄭浩撓撓頭，笑了笑：

“都是復習資料，快高考了，作業(yè)多?！?/p>

鄭儀沒再多說什么，微微點頭：

“走吧，回家?！?/p>

兩人并肩走在松林縣熟悉的街道上，鄭浩時不時瞥向鄭儀，眼神里帶著幾分難以掩飾的崇拜和緊張。

“最近學習怎么樣？”

鄭儀問道。

“還行，一?？剂四昙壍诰?。”

鄭浩低聲回答。

“班主任說我發(fā)揮穩(wěn)定的話，能沖個985?！?/p>

鄭儀輕輕”嗯”了一聲：

“想好考什么學校了嗎？”

“想考政法大學，像你一樣?！?/p>

鄭儀腳步微頓，側(cè)頭看了鄭浩一眼：

“為什么？”

鄭浩抿了抿唇：

“哥，你……一直是我的目標。”

鄭儀注視著弟弟，沒有立即回應(yīng)。

他知道鄭浩從小就崇拜自己。

在他考入政法大學后，父親在家里的墻上釘了一張中國地圖，用紅筆將學校所在的城市圈了又圈。

而鄭浩在那之后的每個寒暑假，都會偷偷翻看他的教材和筆記，試圖理解那些晦澀的政治理論和法律條文。

“你不用像我一樣?！?/p>

鄭儀終于開口。

“政法這條路沒那么容易走。你應(yīng)該選自己真正喜歡的專業(yè)。”

鄭浩低下頭，踢了一顆石子：

“可我想幫你。”

鄭儀眼神微動：

“幫我什么？”

鄭浩猶豫了一下，像在組織語言：

“我知道你在省里很忙，做的事也很重要……如果我也學法律，以后至少能成為你的助力?！?/p>

鄭儀注視著鄭浩倔強的側(cè)臉，忽然意識到，他的弟弟已經(jīng)長大了。

不再是那個只會躲在父母背后怯生生看著他的小孩，而是一個有了明確目標、甚至想要分擔他責任的少年。

但鄭儀比誰都清楚——這條路不適合鄭浩。

鄭儀停下腳步，站在夕陽的光影里，深深望向了弟弟年輕的面龐。

他想起自己前世三十多歲時的模樣——在體制內(nèi)摸爬滾打多年，始終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科員，每天小心翼翼地在各種關(guān)系網(wǎng)中掙扎，最終在一次人事調(diào)整中被調(diào)去了邊緣部門，前途黯淡。

而重生后的這一世，他雖然掌握了先機，卻也如履薄冰，在權(quán)力的暗流中幾度險些翻船。

去年的那場“車禍”，如果不是自己運氣好，恐怕早已經(jīng)成為一次真正的意外。

鄭儀將手輕輕搭在鄭浩的肩上，目光前所未有的認真：

“小浩，這條路沒有你想的那么簡單?！?/p>

鄭浩張了張嘴，想要反駁，鄭儀卻繼續(xù)道：

“你覺得考上名校，讀了政法，就能順風順水？以我現(xiàn)在的地位，確實能幫助你許多，但事情永遠沒有想象的那般美好?！?/p>

“我……”

鄭浩一時語塞。

“權(quán)力是個沼澤地，一腳踩進去，可能就再也抽不出身了?！?/p>

鄭儀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一種沉重的現(xiàn)實感。

“我走到今天，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有時候連睡覺都要睜一只眼睛。我不后悔自己的選擇，但我不會讓你也跳進來?！?/p>

鄭浩怔怔地看著他：

“哥，你不信任我的能力？”

鄭儀深深看了鄭浩一眼，目光沉靜而深邃。

他微微抬頭，望著松林縣遠處的天際線，似乎在回憶什么，最終還是緩緩開口：

“不是因為不信任你的能力，而是因為，權(quán)力這東西，從來不是用來幫誰的?！?/p>

鄭浩怔住了。

“如果你要走這條路，那就記住一點，不要把‘幫我’掛在嘴邊?！?/p>

鄭儀的聲音低沉而堅定。

“權(quán)力不是工具，不是為了幫某個人、某個家庭、某個圈子。你拿起來的每一份權(quán)力，都意味著責任?！?/p>

他的目光落在鄭浩身上：

“你能承擔多大的責任，才能擁有多大的權(quán)力?！?/p>

鄭浩微微攥緊了拳頭：

“我只是覺得……”

“你覺得什么？”

鄭儀淡淡問道。

“覺得有了權(quán)力就能保護家人？能改變命運？能讓別人看得起我們？”

鄭浩沒有回答，但他的眼神已經(jīng)暴露了他的想法。

鄭儀輕輕搖頭：

“當你真的走進這個體系，才會明白，權(quán)力不是用來改變自己人生的籌碼，它是用來改變別人的生活的?！?/p>

“那哥你呢？”

鄭浩突然問道：

“你能做到完全不為私利嗎？”

這個問題很尖銳，但鄭儀絲毫沒有回避的意思。

他直視弟弟的眼睛：

“我做不到完全無私。”

“但我可以做到，永遠不讓私利凌駕于公權(quán)之上?！?/p>

“你可以學政法，可以考公務(wù)員，甚至可以進入更高的位置?！?/p>

鄭儀的聲音平靜而嚴肅。

“但別想著靠我，也別想著能替我分擔什么。這條路，你得自己走，自己擔?！?/p>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走進這個大門?！?/p>

“我希望你能記住，你不是為了鄭儀而來，而是為了那些信任你的人民而來?！?/p>

鄭浩久久說不出話，只是沉默地跟在鄭儀身后，最終，鄭浩低聲問了一句：

“哥，你后悔嗎？”

鄭儀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弟弟。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抬頭望向遠處松林縣一中的教學樓，那里亮著幾間高三教室的燈光，那是晚自習的學生們在奮戰(zhàn)。

他想起自己當年也是這樣，在同樣的教室里，點著臺燈熬夜做題，只為了一個走出去的機會。

“后悔？”

鄭儀輕輕搖頭。

“走到我這個位置，已經(jīng)不能談后悔了?！?/p>

鄭浩似懂非懂地看著他。

鄭儀沒有再解釋，只是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走吧，先去吃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