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行政中心大樓前，大理石臺階光可鑒人，紅旗獵獵。

鄭儀身著深藍西裝，領(lǐng)帶系得一絲不茍；身旁的張海峰穿著洗得發(fā)白的工裝，衣領(lǐng)處還能隱約看到繡著的“城南物流”字樣。

兩人在安檢口形成鮮明對比，引得不少人側(cè)目。

“請出示邀請函?！?/p>

安保人員攔住張海峰。

鄭儀遞上兩人的證件：

“這位是發(fā)言嘉賓?！?/p>

保安接過文件，上下打量著張海峰——粗糙的手掌、沾著機油痕跡的指甲、腳上那雙刷得發(fā)白卻依然透出塵土味的勞保鞋，皺起眉頭：

“您確認(rèn)？”

“有問題嗎？”

鄭儀的聲音陡然冷了下來。

“沒有沒有……”

保安慌忙放行。

踏入會場，水晶吊燈的光芒傾瀉而下。

衣香鬢影間，西裝革履的官員們手持香檳低聲交談，幾名記者正圍著一個戴金絲眼鏡的學(xué)者提問。

空氣中彌漫著古龍水與高檔茶葉混合的氣息。

張海峰的腳步明顯遲疑了。

“別怕。”

鄭儀在他耳邊低語。

“你今天代表的，是千千萬萬沒有機會站在這里的工人兄弟?！?/p>

這時，一陣騷動從門口傳來。

省委政策研究室的幾位領(lǐng)導(dǎo)簇?fù)碇粋€挺拔的身影入場——王振國到了。

鄭儀注意到，徐永康教授正快步迎上去，兩位老人握手時，徐教授湊在王部長耳邊說了些什么。

王振國的目光越過人群，準(zhǔn)確鎖定了他們這邊。

“我去打聲招呼?！?/p>

鄭儀低聲道：

“你在這等我。”

擠過人群時，他聽到背后傳來竊竊私語：

“那是誰？怎么穿著工裝就進來了？”

“聽說是什么工人代表……”

“真晦氣，這種場合——”

鄭儀停下腳步，轉(zhuǎn)身凌厲地掃了一眼。那幾個衣著光鮮的年輕人立即噤聲。

王振國正在與人寒暄，看到鄭儀走近，含笑點頭：

“小鄭啊，聽說你今天有精彩發(fā)言？”

鄭儀禮貌地與王振國握手，姿態(tài)謙遜卻不卑微。

“王部長，不只我，還有我的朋友，他是城南物流園的工人，自學(xué)法律，幫助工友維權(quán)……”

他側(cè)身指了指站在不遠(yuǎn)處的張海峰。

王振國的目光越過鄭儀的肩頭，落在張海峰身上。

鄭儀沒有刻意抬高自己的姿態(tài)，也沒有過分熱絡(luò)巴結(jié)，只是如實陳述：

“我們這次的發(fā)言，主要想請您多關(guān)注基層的法律援助問題。”

王振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眼中浮現(xiàn)一絲欣賞：

“好，我會認(rèn)真聽?！?/p>

簡單寒暄后，鄭儀便禮貌地告退。

他剛回到張海峰身旁，一抹淡藍色的身影便映入眼簾。

程悅穿著得體的連衣裙，正陪在一位氣質(zhì)儒雅的中年男子身邊。

那位男子面容沉穩(wěn)，眉宇間與程悅有幾分相似，舉手投足間透著不怒自威的氣度。

程安書。

省委辦公廳秘書長，程悅的父親。

鄭儀的眼神微微一動，但很快恢復(fù)鎮(zhèn)定。

程悅看到他，眼睛一亮，輕輕拽了拽父親的袖子，說了句什么。

程安書抬眸望來，目光落在鄭儀身上，短暫停留后，又掃過一旁略顯局促的張海峰。

“鄭儀！”

程悅走過來，笑容明艷又不失分寸。

“這就是你說的那位工人朋友？”

“對，張海峰，城南物流園的工人，也是自學(xué)法律的‘草根律師’?！?/p>

鄭儀微笑著介紹，語氣平靜，既不刻意巴結(jié)，也不故作清高。

程悅主動向張海峰伸出手：

“你好，我聽鄭儀提過你的事情，很敬佩。”

張海峰有些緊張，下意識在工裝上擦了擦手，才小心握了一下：

“您、您好?！?/p>

程安書此時也走了過來，臉上掛著官方式的微笑：

“小伙子不錯，能自學(xué)法律幫助工友，很有覺悟?！?/p>

他的語氣不算熱絡(luò)，但至少沒有輕視。

鄭儀不卑不亢：

“程秘書長，基層的法律援助確實需要更多支持，我們今天的發(fā)言也想提到這一點?！?/p>

程安書微微點頭：

“嗯，這個議題很有意義?！?/p>

他的態(tài)度不算親近，但也沒表現(xiàn)出排斥，只是略帶審視地看了鄭儀一眼。

程悅站在父親旁邊，眼神清澈坦蕩，看向鄭儀時沒有絲毫閃躲。

和前世林家不同，程家至少愿意堂堂正正地打量他。

“爸，我們找個座位吧，論壇快開始了。”

程悅自然地挽住父親的手臂，朝鄭儀眨了眨眼。

“一會兒期待你們的發(fā)言?！?/p>

程安書沒再多說什么，順著女兒的引導(dǎo)朝前排走去。

鄭儀和張海峰找到自己的席位，在會場靠后的位置。這里視野不算最佳，但勝在安靜，能避開不必要的寒暄。

張海峰緊繃的脊背終于稍稍放松，他壓低聲音問：

“剛才那位就是省委的程秘書長？”

鄭儀點頭：“嗯。”

“他女兒？”

張海峰微微側(cè)目。

“你和她……”

“普通朋友?！?/p>

鄭儀打斷道，語氣平靜。

張海峰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沒再追問。

會場燈光漸漸暗下，一束追光燈落在主席臺上。

主持人走上臺，聲音洪亮。

“第六屆江東省法治青年學(xué)者論壇，現(xiàn)在開始！”

掌聲雷動。

鄭儀的目光掃過前排，王振國正襟危坐，神情肅穆；徐永康教授在他身旁，時不時低聲交談兩句；程安書坐在稍偏的位置，姿態(tài)放松卻依然透著威嚴(yán)；程悅坐在父親身側(cè)，目光投向臺上，認(rèn)真而專注。

后排是各路學(xué)者、官員、企業(yè)代表，其中不乏新誠集團的身影。

鄭儀甚至看到了周慕云，正微笑著與旁人低語，目光卻時不時掃向自己這邊。

論壇的前半場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幾位青年學(xué)者依次上臺，圍繞“法治創(chuàng)新”侃侃而談。

他們的發(fā)言專業(yè)而嚴(yán)謹(jǐn)，卻多少帶著象牙塔里的理想化，數(shù)據(jù)模型、理論框架、國外經(jīng)驗，漂亮卻略顯空泛。

臺下的掌聲禮貌而克制。前排的領(lǐng)導(dǎo)們時而點頭，時而記錄，但鄭儀注意到，王振國的指尖在座椅扶手上輕輕敲擊，似乎有些不耐。

終于，主持人念到了鄭儀的名字：

“下面有請政法大學(xué)徐永康教授的學(xué)生，鄭儀同志，及特邀基層代表張海峰同志，為我們帶來《基層法治實踐的困境與突破》?！?/p>

會場出現(xiàn)輕微的騷動。不少人的目光投向鄭儀，以及他身旁那個格格不入的工人。

鄭儀站起身，坦然走向講臺。張海峰深吸一口氣，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