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項易霖把許妍帶到了醫(yī)院。
醫(yī)生說她的情況不太好,無論是身體,抑或是精神方面。
她甚至染上了肺結核。
項易霖負手站在病床前,佇立著,借著月色看她。
那是她逃走后,他第一次認真看清她的臉。
蒼白,疲憊,憔悴,像變了個人似的。
任誰,也看不出是曾經(jīng)那個嬌生慣養(yǎng)的許妍。
那個曾經(jīng)懷著她的孩子,叫他小項的,千金小姐許妍。
他叮囑了醫(yī)生治療。
坐在那里呆了一宿,什么也沒做,什么也沒動。
直到天亮,才因為公事出去了一趟。
當天早上一回來,就聽到許妍跑了的消息。
陳政問他要不要找回來。
他站在那個地方很久,看著床上還留下她睡過的痕跡,“不用了?!?/p>
他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已經(jīng)做了。
她再要走,他不會再用心思留。
他不會對一個棋子再有過分的流連。
不會因為許妍,再讓自己的心思被分走半分。
那時候的項易霖,的確是這么想的。
當晚飛回雁城的項易霖還是找了人尋她的下落,不過項易霖不允許他們再報細節(jié),只報生死。
這個要求就導致項易霖很長一段時間沒了許妍的消息。
后來,某個深夜,項易霖想起她那條殘障的腿,不知道是不是跳樓摔的,但大概不好受。
清醒后,去開會的路上,他又淡淡吩咐陳政,去開設了哥基金會,以基金會的名義組織了個中國救援團,在倫敦的那附近進行救援。
陳政說她的肺結核痊愈了。
還給他拿來了一張照片,是一張在醫(yī)院的大廳里。那里的病患太多了,走廊過道都是人,她用外套鋪在地上,就那么趴著,手背上扎著留置針。
旁邊有個很瘦很瘦的,黑皮膚的小女孩,看起來病的很重,縮在媽媽懷里瞪著黑溜溜的大眼珠看她。
許妍趴在地上,掰著一根根的手指教她學數(shù)學。
她就是有這樣的生命力,無論到了如何絕境,都能像一塊頑石一樣存活下來,然后變得更妍麗旺盛。
她不是溫室里長大的花朵。
只是是被愛澆灌長大,所以勇有一個完整、勇敢、無窮盡力量的靈魂、
第一年就那么過去…
他平時很忙,忙到不肯想起她。
但還是會有想起的時候,比如那個終于會開口叫爸爸的小奶包斯越生日了,穿著背帶褲,鼻頭上蹭著一塊奶油,扶著客廳許妍曾經(jīng)提前準備的包邊泡沫軸,因為點蠟燭被嚇到,哇哇大哭。
哭得一直停不下來。
肩膀抽抽搭搭,一直在抖。
別的這個年紀的孩子哭了會喊媽媽。
他不會。
也不知道什么是媽媽。
更不依賴他這個鮮少親近的爸爸,只知道哇哇大哭,哭得人心疼。
所以他那夜又去看了她。
落地是天亮的倫敦。
她正在考英國的行醫(yī)執(zhí)照,在此有了一份暫時穩(wěn)定能活命的新工作,面包店新員工,每天晚上都有很多吃不完的廢棄面包可以吃,每頓都可以吃得飽飽的。
她融入新生活很快,頭上戴著個很丑的棕色帽子,扎著馬尾辮在給一個小男孩切磅蛋糕。
那個小男孩祝她圣誕節(jié)快樂。她笑,給了小男孩一塊糖。
她甚至開始跟那些救助團一起去幫忙救助流浪漢。
潮濕寒冷的喪冬,夜里大雪飄著,許妍裹著厚厚的羊羔毛從面包店出來,肩上扛著一大袋面包,一路迎著風雪小跑去了橋洞下,給那邊的流浪者分發(fā)。
項易霖坐在不遠處的車內,看著她精氣神似乎好些了,甚至會笑了。
面包送的差不多,她給自己留了一個最難吃的最硬的大法棍。
嚼到最后,腮幫子生疼,許妍托著腮嘆口氣,到了大本鐘下,用面包屑喂鴿子。
也是那天,項易霖站在那里看她的畫面,被一個白胡子的外國街頭攝影師拍下,碰了碰他的肩,遞給他照片的瞬間操著一口流利的倫敦腔問他:“她知道你來看她嗎?”
項易霖看著那張照片里的她,“大概不知道?!?/p>
“你的愛,可真膽小。”
是愛嗎?
項易霖不覺得這是愛。
他也不會愛人。
他花了十幾年時間留在許妍身邊,假裝自己愛她。
又用八年時間,接受她的離開,證明自己不愛她。
但如今八年了,許妍回來了。
連項易霖,也看不清自己這顆心,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只是知道,他有點需要許妍的愛。
她的愛很明媚,像一道光。
他機械、冰冷的人生,需要那一份光。
他的前半個人生都在欺騙,偽裝之中度過,只有這么一刻,是他動了私心動念的。
-
回到家的許妍終于聯(lián)系上了周述的秘書。
他們正在跟客戶了解情況,所以一直沒有看到手機的消息。
在大過的情緒下,身心都有些力竭,許妍掛斷電話,在空蕩蕩的房間里枯坐著,什么都沒做。
原以為能離婚,結果沒離成,反倒被脅迫了。
她不是擔心項易霖對周述做什么。
只是擔心項易霖會出陰招。
強龍壓不過地頭蛇,更何況,項易霖,應該稱得上是這片區(qū)域的強龍。
離又離不了,總捅他也捅不死,真捅死也不是回事。
第二天到了醫(yī)院,許妍頂著眼下淡淡的烏青。
剛忙完一場手術。
上一秒還雷厲風行快步走過通道,跟身后的病人家屬簡短迅速叮囑著術后事項,下一秒,一回到科室,關門。
坐在位置前,許妍從抽屜里拉出盼盼小面包,大口啃起來。
把面包捏攥成一小個,兩口一個,往嘴里塞。
就這么吃了三四個。
——她的獨特壓力排解法。
順便瞥了一眼想從自己工位整包偷走紙抽的某位隋醫(yī)生。
隋瑩瑩縮了縮手,從偷拿一整包改為偷抽幾張:“主任,心情不好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