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兩步,三步。
許妍堅持朝著目標的方向走去,手顫得厲害。
連第三個方向,也不是。
心底最后一根線崩了。
她的身體已經(jīng)不再能夠支撐她去走那段漫長的、折返回去的路,精神方面的防線也被擊垮,許妍腿軟得厲害。
剛才和那個騙子的爭執(zhí),也耗掉了她最后的不多力氣。
最后一個方向……
許妍艱難吞咽了下口水,努力讓自己的呼吸緩勻,放平。
最后、最后,最后一個……
眼前的畫面突然顛倒發(fā)昏重疊,眼前一黑,再沒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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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再有微弱意識的時候,她在眼前看到了一片火光。
火。
這個意識讓許妍呼吸微凜,下意識向后縮,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靠在一塊大石頭旁的。
身上還披著一件外套。
外套,是剛才項易霖的那件大衣。
火烤的聲音像樹葉碰撞,噼里啪啦,一小簇火光在這個巨石下的一片陰影里細細燃著,外面下起了似雨的霜點。
還好這塊巨石擋住了風(fēng),縫隙也足夠大容納。
許妍感覺意識不清楚,像喝醉的狀態(tài),頭暈,人也懵,在這種情況下看到了對面的男人。
并看到了靠在他身邊一左一右,正在熟睡的兩個小孩。
斯越的外套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上,兩人往項易霖旁邊埋得很近。
這團火,讓周邊溫度暖和了不少。
她茫然地呆坐了一會兒,身體仍在止不住地發(fā)抖,機械地試圖站起來,費了半天勁,一個腿軟,噗通又癱軟跪坐在地上。
“失溫到肌肉僵硬,全身麻木,已經(jīng)算中度?!被鸸庥吃陧椧琢孛鏌o表情的臉上,他沒抬頭看她,徑自撥動著火讓火勢更旺盛些,手臂的肌肉繃著,襯衫變得褶皺還有些黑。
淡聲說著兩人在學(xué)校不同班級時,上的同一節(jié)公共課基礎(chǔ)內(nèi)容:“目光呆滯,言語混亂,稍有不慎,就會轉(zhuǎn)為重度,瞳孔發(fā)散放大,心臟停跳,對外界刺激無反應(yīng),多器官功能衰竭而亡?!?/p>
“你最好別再隨便動彈?!?/p>
許妍剛復(fù)溫不久,大腦仍處于一個渾噩的狀態(tài)。
項易霖掀起眼皮,看著她仍在抖的身體和意識不清晰的模樣。
他起身,她卻本能反應(yīng)地再次往后縮。
項易霖動作一滯。
沉默幾秒,走到她身邊,將掉下來的大衣重新給她披在肩膀上。
按理說到現(xiàn)在這個情況,大概率是不太能認清人的,但許妍似乎靠著點勉強意識知道他是誰,身體在抵觸,仍在本能的抵觸。
嘴里好像在繼續(xù)說著什么。
“什么?”
她低低喃喃,聲音繼續(xù)抖著,許久,項易霖才聽懂她的話。
她是在罵“……騙子”。
早已超過兩個小時,但是陳政還沒有出現(xiàn)。她又騙了他。
項易霖靜道:“沒騙你?;貋淼穆飞希謾C摔了?!?/p>
手機摔了,屏幕碎裂黑屏,定位系統(tǒng)失效,陳政暫時找不到他們了。
他這一生說的謊言太多,也騙了她太多次。
他這次說了實話。
她卻不信了。
項易霖定定看著她,碰了瞬她的手腕。
握住,替她焐熱。
她卻抖得更厲害了。
試圖用不清醒的意識、微薄的力氣,將手從他的手中抽出來。
他不動,看著她,看著她渙散的眼神。
好像看了很久。
等手的溫度回來一點,項易霖淡挪開眼,也在同一時間收回手,將斯越留下的兩塊小面包全悉往她嘴里塞。
等看到許妍終于有了自主吞咽的動作,才起身,離她的距離遠了些。
回過頭,看著那邊的項斯越和小女孩依偎在一起。
走過去,一手拎一個。
放到了許妍的旁邊。
三個人圍著,體溫上升得更快了些。
兩個孩子穿得還算厚,蓋著大衣烤著火,許妍的臉色也再沒有剛才那么發(fā)白,好像漸漸回溫。
斯越中途醒了一次。
熟悉的香味令他睜開一只眼睛,看到自己靠著的人是許妍,吸了吸鼻子,以為自己真是燒糊涂了,居然能在母親懷里睡覺。
于是將腦袋往她懷里埋得更緊,因為太冷,沒多久再次沉沉睡了過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一直處于半昏半醒的許妍神識終于漸漸恢復(fù),也終于辨認清楚了那個正在烤火的男人。
天蒙蒙亮。
外面帶著一層薄霧。
項易霖的襯衫快被煙熏黑,手腕上的機械表盤也碎了,他雙腿微敞,坐在那塊石頭上,手里拿著她剛才的棍子,在翻動能救人命的火勢。
項易霖會生火。
這是許妍很早就知道的事情。
他們在肯尼亞旅行的時候,被不專業(yè)的向?qū)еヅ郎?,最后被困在肯尼亞山頂一整夜?/p>
和常年溫?zé)岬臍夂虿煌?,肯尼亞山頂可以到達零下氣溫。
許妍甚至還穿著波西米亞長裙,外面只穿了個薄外套。
那時候,天真的許妍小姐真的以為他們會死在那里。
她甚至問了項易霖一個問題:“如果今天真的要死在這兒,你最后想對我說的一句話是什么。”
項易霖只給了她一個答復(fù):“我不會讓你死?!?/p>
在向?qū)デ缶鹊臅r候,項易霖已經(jīng)生好了火,將自己的外套給她,抱了她一整夜,他們成功活了下來。
那是二十歲出頭許妍,前半生最驚天動地的一件事。
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面對生死時不顧一切的保護。
她以為,項易霖對她的在乎是因為愛。
但如今得知一切的許妍卻只能想到,那時候他不肯讓她死,怕是會擔(dān)心回去之后不好和許父許母交代,怕就這樣徹底解決了許父許母最珍視的寶貝,未免太過輕松。
她嘲諷牽了牽唇,唇部肌肉僵硬,連動都是那樣費力。
“這次不讓我死是什么原因?”
她的聲音響起,項易霖看了過來。
“你這個人真挺賤的。項易霖?!彼曇暨^分沙啞,仍帶著隱忍克制不住的狠,“……是不是我越恨你,你就越想像一條狗一樣貼上來?”
項易霖神情平淡收回目光。
“你說的沒錯。”
“我確實是賤?!?/p>
他大方承認了自己的賤。
沒什么不好承認的。
他是當(dāng)過她的狗,被她愛過,擁有過,霸占過,宣誓過主權(quán)。
那種感受這些年來始終像一道不滅的火,炙烤著他。
她遠離些,火滾燙的溫度就淡些。
讓他錯誤的以為火好像滅了。
但是她一走近,那團雄雄燃燒著的,旺盛的火焰迅速重新燒向了他,從他的手指開始蔓延,眼睛,眼皮,眼瞼,逐漸向中心蔓延。
他不想否認,也不打算否認。
他幾近自虐的,想要再靠近這團火源一些。
哪怕,被燒得只?;覡a。
項易霖突然起身,不知道要做什么,許妍警惕地繃直身子。
兩兩相望,對視對峙。
就在這時,很遠的地方,傳來了聲音。
窸窣的,錯亂的,越來越近。
是一個老師先發(fā)現(xiàn)他們的,從巨石的側(cè)邊,看到了身影,慌張喊道:“……在,在這里!”
他們經(jīng)過幾次這個方向,但深夜霧重,很遠的距離只將將看得見一塊巨石的影子,錯過了三四次。
大隊人馬急匆匆趕來。
陳政也慌張跑了過來。
無數(shù)的落葉被踩響,嘎吱,嘎吱動靜極大。
周述也往這邊走,他抬起擋視線的枝干,快步趕來,身上的沖鋒衣爬滿了霧氣凝結(jié)成的水珠,濕噠噠的,像雨掛在身上,滴滴往下掉,往落葉堆里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