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裁在江寧織造府的做法,起到了很好的防范效果。但在沒有受到干預的杭州、揚州、江西等地,疫情非但沒有得到有效控制,甚至儼然成為了新的重災區(qū)。
李煦看著各地的急報,松了一口氣。
“要不是鼎兒回來得及時,將瘟疫防治之法告訴我們,織造府也不能幸免于難?!?/p>
“我只是傳達,真正救了織造府的,是宮裁。”李鼎坐在矮桌,對照著宮裁給的口罩繪畫圖紙。
李煦和王氏面面相覷,他們聽說了宮裁的事跡,也知道:要不是宮裁,李鼎早已命喪瘟疫。
矮桌后,大功告成的李鼎多了幾分喜色,他拿著稿紙起身,交到李煦面前,“因為要按時更換,口罩需求量極大。防患于未然,蘇州織造局也該盡早開設專生產(chǎn)線,全力趕制口罩?!?/p>
李煦過目后將稿紙遞回給他,“此事你來安排就好。”
“是。”
經(jīng)歷一場瘟疫,李鼎穩(wěn)重了許多。他拿著稿紙轉(zhuǎn)身,沒等出門,李煦喊住了他,“慢著——”李煦眼神復雜,內(nèi)心正經(jīng)歷著一場激烈的掙扎。
“父親?”
李煦嘆了一聲,隨即眼神堅定,下定了決心,“等疫情結束……我即刻向皇上提案復審馬守中?!?/p>
李鼎眼底盡是錯愕與不敢置信,好一會兒后,他才從震驚中回神,取而代之的是慢慢的驚喜與驚動,“父親答應了!”
“這是蘇州織造府欠她的。”
“我馬上去告訴她!”
“回來!”李煦喝住喜不自勝的李鼎,“江寧、蘇州對所有進出人員進行嚴格的管控,一旦出了城,誰能放你進去?!?/p>
李鼎被喜悅沖昏了頭腦,被李煦這么一問也恢復了理智。
想到疫情結束后,就有希望,李鼎干勁滿滿,“那我先去織造局組織女紅抓緊生產(chǎn)口罩,聯(lián)手江寧織造府早日打贏這場勝仗!”
杭州織造府內(nèi)。
孫綾了無生氣地倚在床上,身體因高燒而灼熱發(fā)燙,喉嚨間不時傳來一陣撕扯般的疼痛。
“小姐……”紅玫躡手躡腳地推門,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從外面走了進來,“喝藥了?!?/p>
孫綾搖了搖頭,“喝了幾天,也沒見有什么用。”
“這次不一樣,老爺特地給您去江寧織造府求的藥方?!?/p>
江寧織造府……孫綾眼底劃過一絲復雜,她當然清楚宮裁在江寧做的事情,也明白這藥方是出自她的手筆。
紅玫知道孫綾憎惡宮裁,但特殊時刻,她需要湯藥續(xù)命!
紅玫端起藥碗遞到孫綾跟前,“奴婢問過,這湯藥確實靈驗,江寧等地的百姓,服用此藥不過六日,就有明顯好轉(zhuǎn)。小姐……不管怎么樣,也不能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p>
孫綾心中抵觸,卻又不得為了性命妥協(xié)。
她懊惱地抓過湯藥,一口氣飲盡后,砰地放進端盤,“拿下去!”
“是。”
“等等?!?/p>
紅玫停住后退的步子,看向?qū)O綾,“小姐還有什么吩咐?!?/p>
“府中什么情況了?!?/p>
“老爺前些日子親自去了趟江寧織造府,據(jù)說是把宮裁那一套辦法給帶了回來,從今天開始,杭州織造府也需要以口罩覆面,嚴格管控人員進出。”
孫綾聞言不禁冷哼,“這次被她出盡了風頭。還有呢……”
“老爺給江寧織造局捐助了一筆銀子?!?/p>
“銀子?”孫綾皺眉,“這瘟疫又不是賑災救濟,為何要捐助銀子?”
“馬宮裁建議曹織造刊刻醫(yī)方醫(yī)書,散給江南的普通百姓,說是可以讓疫情信息透明,增加防范意識,照方配藥。但刊刻成片高昂,江寧織造府入不敷出,就聯(lián)合江南幾大富紳鹽商共同出資,老爺去討方法,不好意思空手回來,也隨了點心意?!?/p>
孫綾癟了癟嘴,“盡想法子從我們手里拿錢,她真有本事,怎不去向百姓募捐?!?/p>
紅玫沒敢回應,孫綾身子本就不好,聽了這么多糟心事乏累,沖她擺了擺手,“出去吧?!?/p>
“是?!?/p>
紅玫恭恭敬敬地退出房間,唯有孫綾心有不甘地盯著錦被上的花紋出神。
“紈姐姐!”
清晨,曹頤一路雀躍小跑來到織造局,“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宮裁停下手里的縫制工作,抬眼看她,“是京城那邊來信了嗎?”
“恩!”曹頤用力點頭,興奮之意溢于言表,“皇上了解到真實的江南情況,對江南地區(qū)的官員下了鐵律?!?/p>
“怎么說?”
曹頤清了清嗓子,掰著手指開始來回踱步,“第一,皇上要求即刻設立醫(yī)館,為病人治療,施醫(yī)送藥的同時,對死者進行優(yōu)恤?!?/p>
“第二,江南三大織造局延后生產(chǎn)宮用絲綢布料,在內(nèi)務府富察大爺?shù)谋O(jiān)工下,專注口罩生產(chǎn),保證江南地區(qū)的口罩供給。”
“第三,由兩江總督協(xié)調(diào)江西糧道,給江寧和蘇州等地調(diào)配大米和蔬菜,如再發(fā)現(xiàn)侵占捐贈物資者,嚴懲不怠?!?/p>
“第四,由各地巡撫、知府倡導當?shù)卣袜l(xiāng)賢捐款,并在江寧、蘇州、揚州等地積極展開施粥,確保百姓食物干凈,安全。”
說到這,曹頤眨巴著一張濕漉漉的大眼睛,一臉期待地看向?qū)m裁,“怎么樣,現(xiàn)在紈姐姐安心了嗎?”
宮裁松了一口氣,終于露出這段時間以來的第一抹笑顏,“有了皇上的重視,那些貪官污吏會有所收斂,只要能得到切實地推行,江南很快能度過難關。”
“太好了?!辈茴U長嘆一聲靠坐進椅子,緊繃了數(shù)月的神經(jīng)終得以放松,“總算是看到了點希望。”
宮裁頗是無奈地搖了搖頭,“硬仗才剛剛開始呢。”
“啊……”
“對已經(jīng)感染瘟疫的病患進行救治,對沒有感染的病患進行保護,直到瘟疫徹底消滅,才算打贏了這場戰(zhàn)役?,F(xiàn)在——”宮裁指了指手中正在縫制的口罩,“最要緊的就是抓緊口罩生產(chǎn),確保江南所有百姓都拿到口罩,撐到瘟疫結束?!?/p>
正如宮裁所預料的那般,口罩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里,成為最緊張的物品。為了滿足抗疫需求,三大織造局傾力趕制口罩。
在這過程中,富察赫德曾兩次運送口罩趕赴京城。一來是為保護宮中和皇上的安全,二來卻是想讓皇上開恩,將目前由內(nèi)務府承擔的口罩生產(chǎn)的成本,交給三大織造府均攤。
但結果不如人意。
富察府內(nèi),富察老爺臉色肅然地聽著富察赫德的轉(zhuǎn)述。
“我跟皇上仔細算了一筆賬,三大織造生產(chǎn)的口罩免費發(fā)放,江南這么多百姓,成本全由內(nèi)務府承擔,實在壓力太大。我本想勸皇上把這些費用轉(zhuǎn)交給幾大織造,再不濟對口罩進行正常的買賣,減輕內(nèi)務府的壓力,不想被皇上直接拒絕?!?/p>
“皇上說……江西百姓節(jié)衣縮食,為江寧和蘇州的百姓提供免費的大米和蔬菜,若是內(nèi)務府開始買賣口罩,未免讓百姓寒心?,F(xiàn)在正值困難時期,呼吁內(nèi)務府與三大織造府同舟共濟。”
富察老爺聽著這一派冠冕堂皇的話皺了皺眉,“江南疫情隱瞞數(shù)月,皇上對你可有成見?”
富察赫德?lián)u頭,“倒不見有什么改變,不過兒子這次聽說了一樁事……”
“什么?”
“馬守中的案子重審了。”
哐當。
富察老爺手邊的杯子不慎打翻,茶水傾灑在桌面,浸濕了摞起的文書。
“父親……”富察赫德眼神有些復雜地把他瞧著,直到富察老爺恢復常態(tài),扶起茶盞對他點頭,“我知道了?!?/p>
父子倆交換著只有他們彼此才能看懂的眼神。
“朝中多有議論,認為馬守中之死系為南北黨派之爭,若此事非要蓋棺定論,不妨順著這個由頭……”富察赫德見父親臉上血色盡褪,嘆了口氣,站了起來,“罷了,您早點休息吧……”
說著,他也不再看父親難看的臉色,大步流星地離開了書房。
自從朝廷介入救疫后,曹颙開始在江南周邊城鎮(zhèn)連軸押運口罩。
“大爺?!?/p>
押運的侍衛(wèi)夾著馬肚,笑得一臉討好,“揚州是最后一趟了吧?”
曹颙握著韁繩,打趣看他,“想家了?”
侍衛(wèi)撓著頭嘿嘿一笑,“之前因為疫情管控,我已經(jīng)有兩三個月沒回過家了,現(xiàn)在情勢好不容易穩(wěn)定了一些,當然想回去看看。”
“行。”大劫即將過去,曹颙也如釋重負,心情舒展,“等押送完這批口罩,我放你回去團聚七日?!?/p>
侍衛(wèi)滿眼激動,朝曹颙高高抱拳,“謝大爺!”
正說著,只聽“咻”地一道破空聲,疾馳而來的箭矢就這么毫無預兆地射進了侍衛(wèi)的胸口,曹颙原本溫和的神色瞬時變得驚懼,那中箭的侍衛(wèi)頃刻間血流如注,他的手撫向洞開的胸口,嘴唇上下打著顫,“不……不要。”他搖著頭,“我還……沒回家?!?/p>
話音剛剛落下,他就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氣,從馬背跌落。
“殺人奪貨!”
高呼聲響起,一群身份不明的土匪從四面八方包圍了過來,他們手持武器,面目猙獰。曹颙沒時間沉湎哀慟,肅然拔箭,“保護東西!”說著,他腳踏馬環(huán),與土匪纏斗在了一起。
曹颙身手矯健,對付這群土匪得心應手??蓪Ψ饺藬?shù)眾多,曹颙又大病初愈,漸漸開始力不從心。曹颙揮舞手中的長劍,試圖抵擋從四面八方襲來的攻擊,但土匪們配合默契,輪番上陣,根本不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
隨著對方的攻勢越來越猛,曹颙的動作也開始變得遲緩。汗水與塵土混雜,呼吸也開始變得粗重。
“東西到手了!撤!”
曹颙分神,飛身去阻攔時露了空門,土匪們抓住這一瞬間的機會,揮舞著大刀同時向他砍來——曹颙避無可避,只能勉強舉起手臂格擋,劇痛讓他眼前一黑,整個人不堪重負的踉蹌倒地。塵土揚起,遮蔽了他的視線,同時也讓他徹底失去了戰(zhàn)斗能力。沒了他的威脅,土匪們更加猖獗,在粗獷的笑聲之下,他們擄走曹颙一行的所有貨物,揚長而去。
看著他們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地平線,曹颙強撐的力氣也消耗殆盡,昏死過去。
曹颙再醒來時,已經(jīng)躺在了江寧織造府。
床邊圍了一群人,見他醒來,曹寅率先開口,“颙兒,感覺如何……身體可有不適?”
曹颙的意識漸漸回籠,床邊除了曹寅外,李氏、曹頤、宮裁,乃至李鼎都在,眾人神經(jīng)緊繃,一臉擔憂地看著自己。
曹颙試圖撐坐起來,牽扯到傷口的時候,不禁皺了皺眉。
“你別亂動?!?/p>
宮裁皺眉示警的同時,已坐到床邊,攙著他坐了起來。
曹颙靠在宮裁身上,因為失血過多,臉色蒼白,“有沒有追到那批口罩?!?/p>
李鼎搖頭,“東西在天寧寺附近被劫,那離蘇州織造府近,我得到消息后第一時間帶人趕往,那群山匪已經(jīng)銷聲匿跡。”
“皇上得知此事后震怒,下旨徹查,如今已找到這批貨物的下落。”
曹颙追問,“是誰?”
“是混跡在天寧寺一帶的明朱三太子、一念和尚等明朝叛賊,朝廷已命總督和巡撫盡快捉拿他們歸案。只是……”
見李鼎猶豫,曹颙心中一緊,“只是什么?!?/p>
宮裁嘆了一聲接道:“這些被劫下的口罩,被賣給了民間商人??谡謹?shù)量本就缺少,如今有人蓄意帶動民眾恐慌,抬高價格,手里攥著點閑錢的百姓爭先恐后地買入口罩,弄得普通災民人心惶惶?!?/p>
曹颙越聽心中越是復雜,只恨自己沒有護好這批貨物,以致于釀成麻煩。
知子莫若父,曹寅見他如此在一旁沉聲寬慰,“皇上沒有怪罪,只叮囑三大織造,抓緊生產(chǎn),盡快抑制市場上瘋漲的口罩價格?!?/p>
宮裁點頭附和,“最難的時候都挺過來了,現(xiàn)在不過是最簡單的生產(chǎn)作業(yè),咬咬牙就過去了?!?/p>
曹頤站在李氏旁邊頻頻點頭,“就是!現(xiàn)在局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有紈姐姐照看著,大哥只管安心修養(yǎng),別的不要操心。”
見曹颙點頭,曹寅沖眾人擺手“行了,我和颙兒單獨說兩句,你們先出去吧。”
曹颙頓了頓,拍了拍宮裁的手。宮裁了然,替曹颙身后墊了個靠枕,跟著眾人一起離開了房間。
“宮裁?!?/p>
出門后,李鼎第一時間喊住了她。
宮裁頓了頓,回身看他,“二爺?”
李鼎微微一笑,“之前見你擔心表哥,也沒跟你說,現(xiàn)在表哥醒來,倒是可以跟你分享一個好消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