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煦聞言色變,“逆子!豈容你御前放肆!”
李鼎不管不顧,越過李煦掀袍跪地,“皇上有所不知,義妹宮裁早與表哥曹颙互通心意,相許終生?!?/p>
曹颙對宮裁情深如許,但他沉穩(wěn)內(nèi)斂,要他公然拒婚實屬為難;但看著膽大包天的李鼎,曹颙雙手握緊成拳,豁出勇氣跪在李鼎身邊,“稟皇上,臣與宮裁兩情相悅,萬望皇上成全!”
表兄弟先后駁了康熙的面子,讓喜氣盈盈的氣氛陷入僵持。曹寅與李煦冷汗直冒,跪地賠罪,“皇上恕罪!微臣教子無方,回去定好好責罰,嚴加管束!”
李煦恨鐵不成鋼,宮裁若是能作為李家的義女嫁進平郡王府,那可是蘇州織造府八輩子修來的福氣!李鼎不為李家將來考量就算了,竟然還公然拒婚,真是昏了頭!
富察赫德見曹、李兩家為宮裁亂成一鍋粥,心滿意足,他與四貝勒作壁上觀,好整以暇地等著皇帝發(fā)作。倒是與李家交好的八貝勒出列一笑:“此事還沒過問宮裁姑娘的意見,你們兄弟急什么……”
八貝勒將此事轉嫁到宮裁身上。
感受到眾人投來的目光,宮裁臉色凝重。如果承認和曹颙的關系,那她今后所作所為,皆會牽連曹颙。她斷不能再生出手刃權貴為父報仇的危險念頭!但如果不承認……宮裁看著曹颙跪地的背影,回想兩人走來的種種:不行。她舍不得讓風光霽月的曹颙,在朝臣面前顏面盡失。
宮裁出列跪地,“皇上,平郡王英雄氣概,民女不敢高攀!”宮裁目光堅定看向身邊的曹颙對視,“民女早已許誓,此生非曹颙不嫁!”
孫綾看著此情此景,只差將銀牙咬碎,她與曹颙青梅竹馬,幼年相識時,叔叔孫文成就曾以娃娃親打趣過二人,再后來,兩府關系愈發(fā)緊密,曹寅也頻頻向曹颙提及兩家結親之事,可每每這時,曹颙總以先立業(yè)后成家為由推拒。孫綾以為只要耐心,總有一天能撥開云霧見得月明,可她萬萬沒有想到——如今竟被一個織造女工捷足先登!
孫綾千百萬個不甘,曹頤卻一臉誠摯向康熙求情,“皇上!大哥與紈姐姐經(jīng)歷重重艱難,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皇上怎忍心拆散真心相愛的他們!”曹頤說得一臉天真,但此舉無疑是把皇帝架在了火上,曹寅看著喜怒不辨的康熙,一顆心如墜冰窖,跪地的身子愈發(fā)佝僂。
八貝勒眉頭緊鎖,朝平郡王打了個眼色,示意他打破僵局。
納爾蘇被宮裁拒絕難免尷尬,但他并不記仇;納爾蘇是君子,他有容人之量,更有成人之美,納爾蘇會意,闊步走到曹、李兩家旁邊,朝康熙拱手作揖,“皇上,納爾蘇可做不出奪人所好的事……”他頓了頓,又自嘲一笑,“不過,我的意愿并不重要。皇上圣明,最見不得天下有情人離散,微臣就算非要娶宮裁,皇上也不會同意?!?/p>
納爾蘇給康熙戴了一頂高帽,不僅給皇上搭了臺階,更是輕描淡寫地把事情揭了過去。果真,康熙臉色稍霽,指著他朗笑出聲,“好你個納爾蘇,倒是把朕的心思給摸清楚了!”
康熙一笑,場中氣氛和緩了不少。他看向跪地的曹寅和李煦,“行了,兒女兩情相悅是好事,你二人如臨大敵做什么!都起來罷……”
曹寅和李煦面面相覷,“謝皇上——”
康熙見年輕人心有所屬,也不為難,他免了曹颙、李鼎和宮裁三人的禮,同時也給了李鼎幾分薄面,“幸虧以鼎提醒得及時,要不然……朕今日要叫有情人傷心了!”康熙朗笑著打了個哈哈,擺手轉身,“子清還準備了一臺昆曲戲,眾卿隨朕一道去大飽眼福!”
“是!”
在一眾響應里,康熙領隊離開,曹颙幾人也分別回到曹寅和李煦的身邊。
李鼎拉著宮裁回來時,挨了李煦幾道眼刀。李鼎不以為意,只一臉討好地湊近宮裁邀功,“怎么樣——”李鼎自傲地豎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要不是義兄出手,你這會兒已經(jīng)是平郡王妃了!”
李鼎自以為拯救了宮裁和李鼎的愛情,但宮裁并不領情。
她往旁邊退開一步,拉開與李鼎之間的距離,“即便不是你,颙大爺也會出面阻止。”宮裁無法與李鼎和解,但盡管面上疏離,心底卻對他的仗義執(zhí)言很是感激。
宮裁疾步快走,將李鼎甩在身后,同時暗暗思忖:康熙皇帝確實和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樣,他體恤民情,不專制不獨裁,甚至愿意聽取意見,推行《江南晴雨錄》……這樣的皇帝,沒準真愿意為父親翻案呢!
宮裁沉默地跟在隊伍中款款前進,只是她不曉得,被她落在身后的李鼎,此刻正目光深沉地看著她的背影。
李鼎喜歡宮裁不假,但與其把她拘禁在蘇州織造府,李鼎更愿意看到她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宮裁冒進的刺殺計劃不可取,自己不得不逼著她承認跟曹颙的關系,讓她有所牽掛顧忌,斷了那些危險的想法。
事實證明,自己這次冒險之舉,成效甚好!
但除了宮裁,李鼎還有柳菡需要顧及,他復仇的心思可比宮裁重得多!
一行人來到戲臺,伶官們都已準備就緒。權貴們?nèi)齼蓛陕渥?,唯有李鼎站在旁邊,支著腦袋往戲臺里瞧。
李煦看他這樣,提心吊膽地招手,“還站那做什么,過來!”
有了前車之鑒,李煦只恨不得把李鼎拴在自己褲腰帶上才能對他放心。
可李鼎哪服管教,他朝李煦嘿嘿一笑,朝皇上拱手自薦,“以鼎前些日子苦練曲笛,就等著今日給皇上獻上一段?!?/p>
他哪會什么破曲笛!
李煦氣得站了起來,“你少給我添亂,實在閑不住就給我出去!”
“兒子這就去!”
李鼎話聽一半,一個利落的翻身竄上了戲臺。
“逆子!”
李煦氣得漲紅了臉,倒是康熙爽朗一笑,“以鼎性情豪放張揚,朕甚喜歡。”說到這,康熙不由看向身邊的曹寅,“子清覺不覺得,以鼎這性子同周涯年輕時如出一轍?!?/p>
周涯與曹寅乃結拜之交,年輕時皆在京中當值;后來康熙為穩(wěn)江南、南疆兩地,分別將曹寅與周涯遣至江寧、南疆。自此之后,兄弟兩人只有書信往來,再沒見面。曹寅想到年輕時的回憶,臉上難得多了幾分懷念之色,“周涯恣意瀟灑,以鼎確實有他幾分影子?!?/p>
康熙哈哈一笑,又對李煦擺手,“旭東有所不知,當年,周涯與子清同時看上了一名衛(wèi)姓秀女,三人來來回回糾纏了好幾年,最終還是周涯抱得美人歸。”
李煦頭一次聽說這段秘辛,頗是新奇。他心情好轉不少,甚至開始朝曹寅打趣,“子清輸在哪兒了?”
曹寅微微一笑,“欠了些時機。”他淡淡說著,借著飲茶的工夫遮去眼底的晦澀。
曹寅回想與衛(wèi)紛紜相處點滴,其中不乏有花前月下的甜蜜,也有爭執(zhí)吵鬧的辛酸,可最后,他能想起的,只有她出嫁時的盛裝。倘若那時他有李鼎一半的膽子,或許結局會有所不同……
宮裁等一眾女眷坐在了后排,曹頤心有余悸,坐在宮裁身邊緊緊抓著她的手,“剛剛可嚇死妹妹了?!?/p>
宮裁笑著拍了拍她,“現(xiàn)在不是好好的嘛。”
哪里好好的!曹頤朝母親李氏的方向比了個眼色,剛剛李氏看宮裁的目光仇恨至極。曹頤深吸了一口氣,“今夜過后,父親、母親少不得跟我們算總賬?!?/p>
“但沒事——”曹頤安慰搖頭,“我和大哥會陪著紈姐姐的?!?/p>
宮裁心中溫暖,她知道曹頤對納爾蘇的心思,將手里的暖爐交到曹頤手中,“我不便與平郡王再多交集,妹妹受累,替姐姐把東西還給平郡王?!睂m裁說著,對曹頤遞了個鼓勵的眼神。
“紈姐姐……”曹頤的耳根一下紅了起來,但她不是忸怩的性子,理了理鬢角的碎發(fā),朝納爾蘇走了過去。
“王爺?!辈茴U朝納爾蘇行禮,遞出暖爐,“這幾日多虧您替紈姐姐解圍?!辈徽撌窃诳椩炀?、大殿亦或是觀景臺,要沒有納爾蘇,宮裁都沒辦法輕易化解。
納爾蘇看看暖爐,又看看宮裁的方向,自嘲一笑,“她倒是避嫌起來了?!彼麤]接暖爐,淡淡搖頭,“男子漢大丈夫,這點寒氣凍不著我,二姑娘穿得單薄,留著自己用吧。”
曹頤看著納爾蘇心不在焉的模樣,心中酸澀,但不過片刻,她就壯著膽子解下脖子上的龍華遞到納爾蘇手中,“我既拿了王爺?shù)呐癄t,就贈龍華借王爺取暖。”
手中的龍華還帶著曹頤的體溫,納爾蘇錯愕不已,不等他拒絕,曹頤就紅著臉小跑離去。納爾蘇若有所思地看著曹頤的背影,握緊龍華,坐了回去。
與此同時,翻身上臺的李鼎穿過下場門徑直來到幕后。伶官們正在裝扮,那一張張粉妝古麗的臉龐,宛如春花吐露,淡雅誘人;但李鼎的心思全然不在這,他越過重重人影,直到看到對鏡練習的柳菡。
李鼎不由分說地上前,拽住他的水袖。
“以鼎,你——”
李鼎沒有理會,將柳菡擒住后,右手貼在他寬大衣襟左右摸索,見沒有私藏異物,隨即手腕一轉,令他背向自己,扣著他的腰部來回輾轉,眼見他扶住柳菡的腰,準備掀袍,柳菡反應過來,擰過身形,以手格擋,“你找什么!”
柳菡畫著粉面,辨不出臉色,但耳廓卻已經(jīng)通紅。
李鼎大致搜過,確保柳菡身上并未佩戴兇器,松了口氣。面對柳菡的質問,李鼎聳了聳肩,玩笑道:“陪你練練手?!?/p>
說著,李鼎后退一步認認真真打量起柳菡的妝容。
面如冠玉,唇紅齒白,目若朗星,威如震雷。柳菡身著錦繡華服,頭頂玉冠,細眼長髯,顧盼之間,自有一股威嚴。
李鼎拍手大贊,“好一個曹操!”
柳菡并不理會李鼎的欣賞,眼神復雜地看著他,“你是不是擔心我對他——”
“你不會?!崩疃Τ谅暣驍嗨耐瑫r,逼近了他,“今晚我會一直待在臺前,絕不會讓你找到機會,所以……趁早斷了那些心思吧?!?/p>
外間響起鑼鼓聲,提醒眾人好戲開場。
李鼎退后,鄭重地朝柳菡點頭,“我在臺上等你。”
柳菡看著李鼎離開背影,面色凝重地抓緊了纏在衣袍之下的軟劍??伤皇菍m裁,已經(jīng)回不了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