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室一片靜謐。
素和成朗正凝眉沉默著,剛要起身,又聽到床上的人著急的呢喃了一聲“子源”。
他頓時再次看過去,只見施若愚眉頭緊皺,顯然陷入夢魘之中,一副痛苦的模樣。
連夢中都還不忘給她這個好姐妹憂心,素和成朗無奈的長長一嘆,伸手輕拍她的緊握的雙手,什么也沒有說。
張?zhí)t(yī)和肖彩已經退至外間,正在低聲叮囑之后娘娘保胎需要注意的一切。
床上的宸妃呢喃了好幾聲子源,但卻依舊沒有任何要醒的跡象,素和成朗都一直沉默著,一言不發(fā)的守著她。
曹桂茹緊張的看著這一幕,壯著膽子開口:“請陛下恕罪,娘娘這是難以自控,她早前就說過她是后妃,不能干政?!?/p>
“因此哪怕再憂心,之前也從未向陛下提及過姜大人任何,今日也是因為實在焦心,所以才一個不留神,就.......”
曹桂茹還在地上沒起來,低聲懇求道:
“還請陛下饒過娘娘無心之失?!?/p>
素和成朗面無表情的聽著,就這么定定的看著床上的人,此刻還在昏迷中的宸妃終于安靜下來,但眉頭還是緊皺著的。
好歹也是個寵妃,平時看起來囂張跋扈的,但其實在這宮中,她幾乎不跟任何人相交過密,除了就這么個姜如初.......
好一會兒,他終于輕嘆一聲:“朕知道,就她這點腦子能有什么手段,什么事都寫在臉上......只會自已干著急?!?/p>
素和成朗給她掖了掖被角。
沉吟片刻,終于起身,看向還在地上的曹桂茹,皺眉開口道:“你等的確罪該萬死,但在這之前,宸妃的身邊還需要你們。
“好好照顧她,讓朕的第一個皇子順利降生,就算是你們將功折過?!?/p>
他回頭看了一眼沒有動靜的某人。
“朝堂上的事,告訴她不必憂心,朕自有主張,不會叫忠心的人失望,姜如初是朕派去全州的,朕自然就是她的靠山?!?/p>
素和成朗緊擰著眉頭,朝堂上還有一堆的事,紫宸殿中更是還有一堆的折子等著他批,他自是沒有功夫一直等著她醒。
“等她醒了,第一時間派人稟報朕?!?/p>
說罷,他起身,抬腳往外走去。
曹桂茹還在地上跪著,內室安靜得落針可聞,跪了好一會兒,直到外間的太醫(yī)和宮人都紛紛離去,直到她腿都開始發(fā)麻。
正當她以為娘娘是真的已經昏迷時。
下一瞬,床榻上就響起施若愚那有氣無力的聲音:“起來吧,還跪著干嘛?!?/p>
曹桂茹頓時艱難起身,看向正躺在床榻上,雙眼無神的望著帳頂的施若愚,此時的她正將雙手放在小腹上。
表情,是一種很難以言說的感覺。
曹桂茹當然知道,起先娘娘的確是真的昏迷了,但在太醫(yī)將要抵達的時候,她就醒過來了,只不過方才她裝得實在太像。
讓她一時也不敢確定。
她連忙開口:“娘娘,您覺得如何?今日您實在是太冒失了,沒想到您竟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這可是陛下第一個孩子。”
“要是早知道,咱們怎能如此......”
床上的施若愚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雙手依然放在小腹上,輕輕的撫摸著。
輕聲呢喃:“我有孩子了......”
但她的表情依然很奇怪,沒有欣喜,沒有險些失去孩子的驚慌,只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意味,似乎更像是,麻木。
曹桂茹神色幾變,忽地沉默下去。
因為她突然有一個大膽的懷疑,懷疑娘娘今日的舉動,可能不是冒失.......
當圣旨再次下達全州的時候。
前前后后,從姜如初怒殺胡同知,踏平潘家村,到先斬后奏全州官員,再到被朝堂上下彈劾,已經完整的過去了兩個月。
眼下,已經是滿眼翠綠的六月。
自姜如初大刀闊斧,好好的清理了一下這全州官場后,從當地小有勢力的士紳豪強,到各處有權有勢的達官顯貴。
她的名號,算是徹底的打響了。
姜如初如今在附近幾個縣的惡名,那是無人不知,當然這是對那些豪強顯貴來說,對于各地的百姓來說,她卻是當世青天。
簡單來說,就是兩極分化嚴重。
光是能得到百姓人人交口稱贊,憑這一點,對于一個當地的官員來說,是一件好事,甚至可以說是整個當官生涯的榮耀。
可對于一個初入官場,且還是個急需當地豪強投入支持的外鄉(xiāng)官員來說,尤其是姜如初,這其實是一件不太妙的事情。
對她來說,這帶來的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她們將要完工的狀元樓,說好剪彩當日會來捧場的士紳,突然全部反悔。
姜如初想要狀元樓完工當日將其宣揚出去的想法,只能暫且擱置,重新另尋契機。
還有早先本就已經談妥的,說好拿給縣衙修建縣學的那塊地,忽然就被主人家收回,寧肯加倍賠付她們,也不愿再賣。
以及各種各樣突如其來的阻撓.......
這一點,連張尚書都實在想不通。
“你不是看起來挺精明的?怎么就是沒有算到這一點,你真要處置,就殺雞儆猴,殺個領頭的震懾一番就足夠了。”
張尚書站在田坎上,遠遠抄手看她。
“如今你這般心狠手辣,就算是剩下的沒有涉及此事的官員,瞧見你如此雷霆手段,怕也不敢再跟你為伍?!?/p>
百姓二字,可不光指的是平民。
“光是在民間名聲好有什么用,你現(xiàn)下需要的是這些士紳出錢出力支持,不然接下來這三年,你怕是寸步難行!”
姜如初頭也不回,俯身捻起地里的土,細細的查看,翻來覆去,還放進嘴里,這里的土也沒問題,怎么就是長不出胡瓜。
片刻后,她才淡淡開口糾正道:
“尚書大人,如今只有兩年半了.......”
張尚書一噎,頓時氣哼一聲。
“你就只管瞎胡來吧,就剩兩年半,反正海堤修好老夫就回去了.......”
“那就祝您早日功成?!苯绯醯_口,但許久,身后都再沒有任何動靜。
張尚書一言不發(fā)的抄著手。
這還是頭一回,這老頭沒有跟她繼續(xù)嗆聲,只是神色不明的站在她身后看了許久。
最終沉默的,扭頭悄無聲息的走了。
處置她的圣旨,就是這個時候抵達全州的,十全縣上下跪滿一地,齊聲接旨。
姜如初跪在最前方,當聽到宣旨的官員讀出“謫為安平縣縣令,冀其悔悟,不得詔令,終生不得返京”的時候。
身后的寇偉等人,都忍不住吸了口氣。
唯有她,反倒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俯身朗聲謝恩:“臣姜如初,謝陛下恩典,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比起她預想的,已經好上不知多少倍。
今日她跟張尚書說還有兩年半,現(xiàn)下看來的確有些不嚴謹,原來不是兩年半。
她是要在這里,待上一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