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下秀吉漸入佳境……
從織田信長,到武田信玄,對諸多大名性格特點(diǎn),以及其勢力詳加闡述,還有對合作細(xì)節(jié)的計(jì)劃部署……
木下秀吉超常發(fā)揮,既夯實(shí)了自已并非假冒,又展現(xiàn)了自已的價值……
不說西班牙司令頻頻點(diǎn)頭。
就是木下秀吉自已,不知不覺間也代入其中,視作既定事實(shí)……
能騙過自已的謊言,才是高明的謊言。
這點(diǎn),木下秀吉很合格,甚至可以說非常優(yōu)秀。
尤其是他那一副志得意滿的模樣,縱是不知來龍去脈的李青見了,怕是也要信上三分……
木下秀吉,太秀了。
奈何,謊言終究是謊言,人終究是要面對現(xiàn)實(shí)的。
走出司令部的木下秀吉,被夜風(fēng)一吹,終于從云端跌落,眼神都清澈了。
人清醒了,也知道怕了。
木下秀吉額頭冷汗涔涔,牙關(guān)打顫,腿肚子直哆嗦,幾次上馬都沒能上去……
“不慌,不能慌,大明能與西班牙、葡萄牙合作,自然也能與我合作……”
寂靜的夜色下,木下秀吉底氣不足的碎碎念,“他們對大明有用,我對大明也有用,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木下秀吉瘋狂給自已打氣,“大明不好說的話,我說,大明不好做的事,我做,大明沒道理不假戲真做……反正日本王要讓日本國人來做,誰做都是做,對,誰做都是做……”
足足半刻鐘,木下秀吉才稍稍鎮(zhèn)定下來,翻身上馬,揚(yáng)長而去。
李青走出漆黑夜色,嘖嘖道:“原以為是個人物,不想……算了,也只能矮個子里面挑高個子了,至少在這日本國……也算是人物了?!?/p>
雖然木下秀吉很慌,雖然木下秀吉的行為契合大明的利益,李青也不打算打消他的恐慌。
無他,大明態(tài)度不明確,未來才能進(jìn)退有據(jù)。
且作為宗主國,這種事大明既不能明著說,也不能明著做,只能一切盡在不言中的偷偷做。
最討厭上級打啞謎,讓下級承擔(dān)風(fēng)險與壓力的李青,也成了這樣的人。
李青尋思——
‘難道說,人都會活成自已最討厭的樣子?’
‘嗯,不對不對,我怎么活成那些官場老油子呢,我這是死道友不死貧道,這不算……嗨,管它呢,我還李沒品呢,在大明都沒品,在這里當(dāng)更沒品才是……’
邏輯自洽的李青,心情更舒暢了,自語道:
“海上槍炮無眼,西班牙司令之前都不敢坐鎮(zhèn)指揮,大抵也不會向戚繼光求證,不過,還是讓戚繼光心中有底才好,既然有人上臺唱戲了,這戲臺子必須得穩(wěn)當(dāng)才行……”
李青舒展四肢,滿臉的愜意……
只是當(dāng)一股較為猛烈的夜風(fēng)襲來,吹起他濃密長發(fā)時,輕松的愜意緩緩消去,換上了淡淡的愁容。
“這么久過去了,黃錦就算還沒走出來,至少也不再那般難過了吧?”
李青滿臉的掛念,輕聲自語道,“時間是一味良藥,雖藥效不強(qiáng),但勝在穩(wěn)健,朱載坖至仁至孝,對其也格外照拂,嗯…,興許他們這會兒正在金陵散心呢……”
~
金陵,小院兒。
夏夜,蟬鳴聒噪。
亮著紅燈籠的屋檐下,朱載坖于躺椅上臥坐,聽著陣陣蟬鳴,呼吸著草木芬芳,享受著春風(fēng)拂面,愜意的面容上浮現(xiàn)出淡淡的愁容……
“夫君,進(jìn)屋歇了吧?!崩钍险Z氣略顯哀怨,嗔道,“這躺椅硬邦邦的,不硌得慌???”
朱載坖幽幽道:“這要是之前啊,我想躺還沒機(jī)會呢。”
李氏悄悄撇嘴,咕噥道:“一個躺椅有什么好的???”
“這是父皇的躺過的躺椅啊……”朱載坖微微仰起臉,平淡的語氣中帶著濃濃的思念。
李氏一下就不說話了,也不敢再接話了。
“沒責(zé)怪你的意思,你困的話去睡吧,我賞賞夜景?!?/p>
“其實(shí)我也不困。”李氏柔柔一笑,走去客堂搬來一張椅子在他旁邊坐了,沒話找話道,“這小院兒還挺精致呢?!?/p>
“是挺精致,也該精致?!敝燧d坖輕輕笑道,“這可是永青侯的宅院。”
“永青侯?”
李氏一奇,訝然道,“夫君不是說南直隸這邊,永青侯的秘密已不再是什么秘密,還有,當(dāng)初李家分家,不就是永青侯主持的嘛,既然秘密不再是秘密,干嘛不住永青侯府啊?”
朱載坖挑了挑眉:“你覺得永青侯是一個貪圖享受的人?”
李氏臉上一熱:“我的意思是……永青侯超凡脫俗,自然不是貪圖享樂之人,卻也不是沒苦硬吃的人?!?/p>
朱載坖訝然:“你還挺了解永青侯?!?/p>
“哪有呀,是當(dāng)初翊鈞隨永青侯關(guān)外一行后,無意間提起……夫君,我可沒主動打聽過永青侯,更沒妄想過母以子貴,染指……”
朱載坖抬手打斷,問道,“你知道這次我為什么帶上你嗎?”
“當(dāng)然是陳姐姐身體不太好,我才有資格獲此恩寵?!崩钍先跞跽f。
“非也!”
“?”
朱載坖不答反問:“你是不是覺得委屈?”
“夫君一向?qū)櫺?,我哪里來的委屈啊??/p>
“民間有句俗語——當(dāng)媳婦兒熬成婆?!敝燧d坖怔然道,“尋常百姓家都如此,何況是天潢貴胄?翊鈞繼承了基業(yè),作為生母的你卻沒得到什么‘實(shí)惠’,娘家人也未再恩蔭,還是流爵……不委屈嗎?”
李氏一滯,默默道:“其實(shí)仔細(xì)想想,這樣也好,昔年孝宗張皇后集萬千寵愛于一身,致其恃寵而驕,其娘家更是驕縱跋扈,以至于之后父皇承繼大業(yè),不得不對張家……夫君和翊鈞如此,也是為了李家好?!?/p>
頓了頓,“李家本就是小門小戶,一尋常人家,能有一世榮華已是不易,再貪心……是禍非福。”
朱載坖扭頭望了她一眼,點(diǎn)點(diǎn)頭道:“是實(shí)話!”
李氏苦笑:“其實(shí),從翊鈞登基之日起,臣妾就想開了……也不是我想開了,是翊鈞幫我想開了?!?/p>
“想開就好,兒子如此,并非惡意,而是至仁至孝的體現(xiàn)。”朱載坖說。
李氏深以為然地點(diǎn)點(diǎn)頭:“李家真從流爵晉升世爵了,可能還會想公爵,真升了公爵,可能還會想權(quán)力,知足才能常樂,貪婪只會痛苦,還不如直接斬?cái)嘭澞钅??!?/p>
朱載坖欣慰道:“我知你并非孝宗張皇后那樣的人,不過你能親口說出這番話,夫君很開心?!?/p>
李氏誠懇道:“臣妾句句真心之言!”
“嗯,我知道。”朱載坖一臉輕松的說道,“你真誠以待,夫君自當(dāng)坦誠布公。”
“坦誠布公?”
朱載坖頷首道:“這次帶你來,既是為了救贖你,也是為了我之余生能有個可無話不談的枕邊人?!?/p>
李氏一頭霧水。
“知道莊敬太子嗎?”
李氏點(diǎn)點(diǎn)頭。
雖然當(dāng)時她還沒嫁入皇家,但這種事又怎可能不知道。
“知道我是怎么做上太子的嗎?”
“當(dāng)然是夫君富有韜略,才得父皇垂青?!崩钍厦摽诘馈?/p>
朱載坖好笑搖頭:“別說我沒什么韜略,縱是有,莊敬太子不死,我永遠(yuǎn)都是世子。”
李氏一時兩難。
否定是睜眼說瞎話,肯定則是否定夫君,只能轉(zhuǎn)移話題:
“好好的,怎么突然說起莊敬太子???”
朱載坖笑問道:“如果我說,莊敬太子就在這里呢?”
“???”
李氏驚坐而起,花容失色,一邊打量著四周,一邊驚懼道,“這大晚上的……皇上你……”
“瞧把你嚇的……”朱載坖失笑道,“我是說,莊敬太子沒死,就在這條巷弄里住著,改明兒我?guī)闳サ情T拜訪一下?!?/p>
“這,這……”李氏震驚的說不出話。
好半晌,
“這怎么可能?”
“這有什么不可能的?別說太子了,皇帝都也如此呢?!敝燧d坖笑著說,“不要大驚小怪,許多事,只是你不知道罷了。”
李氏怔怔望著夫君。
“不相信?”
李氏黯然一嘆,道:“皇上,父皇若知你如此,會很難過的。”
朱載坖無奈道:“我是個很無聊的人嗎?”
“……”
除了床笫之歡時,大多時候是這樣的。
見其如此,朱載坖沒好氣道:“我?guī)夏愦罄线h(yuǎn)的來金陵,就是為了騙你?”
李氏一愣,失驚道:“皇上你……認(rèn)真的?”
“當(dāng)然是認(rèn)真的!”朱載坖認(rèn)真道,“要是假的,明日不就穿幫了嗎?”
“可是……這……這怎么可能?”
情感上,李氏還是難以相信,不過理智告訴她,這大概率是真的。
皇帝夫君是無趣了些,卻絕不是惡趣味的人。
只是震驚的同時,李氏還是不明白,皇帝夫君為何要如此,這種事,不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嗎?
“皇上……”
“叫皇上多生分,再說,我現(xiàn)在是太上皇了!”朱載坖哼了哼,卻見愛妃還是一臉錯愕,干笑道,“啊哈哈,跟你開玩笑呢,還叫夫君吧,聽著親?!?/p>
李氏愕然良久,苦笑道:“夫君,你這個玩笑可一點(diǎn)也不好笑?!?/p>
“我說的玩笑是讓你叫‘太上皇’,莊敬太子一事上,我沒跟你開玩笑!”朱載坖輕笑道,“明兒帶你去見一見大哥大嫂?!?/p>
李氏:(⊙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