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城旁,一座古樸院中。
院中夜里掌燈,老者須發(fā)潔白,在庭中使刀。
一人走進院中,向老者施禮:
“大宗正,楊公請您過去?!?/p>
“我說過多少遍了?不去!”
“楊公說,大宗正歷來以天下為重,會去的?!?/p>
嗡!
那人還沒抬頭,忽聽到一陣刀顫之聲。
猛抬頭時,見一道白光躥入墻體當中,嚇得他渾身一震。
“滾!”周崇喝道。
“是!”
那人哪還敢在廢話,連忙退了出去。
門口,走進來一個少年,伸手將刀從墻上拔下,遞給周崇:“祖父。”
“你怎么還沒睡?”周崇問。
“我……”少年遲疑了片刻,才道:“睡不著,在看書?!?/p>
“你是熬夜看書的人?”周崇掃了他一眼:“我告訴你,你那些同學鬧,任由他們?nèi)ヴ[,你可不要拎不清跑去參與,明白嗎?”
周崇接過刀,繼續(xù)往庭中走去。
“爺爺!”
少年快步跟上,道:“他們都說您歷來公正,這次如果不出面,就是在偏袒六皇子?!?/p>
“我偏袒他怎么了?”周崇道:“他是我周氏的皇子,難道我不該偏袒嗎?”
“可他……可他畢竟殺了太尉,犯下大錯?!?/p>
“太尉又如何?再大的官,那也是臣子!”
“可六皇子還沒登基,在朝堂上也是臣子。”少年反駁。
“但他姓周!”大宗正嚴厲的盯著孫子:“他不只姓周,更是周姓這一代中最杰出之人。保住他,就能保住我周家的江山。”
大宗正一步跨出,繼續(xù)舞刀。
刀勢凌厲,勁風橫掃。
顯然,他沒有表面那般鎮(zhèn)定,也在接受某種糾結、煎熬。
少年忍不住問:“難道您認為,他比大皇子更杰出嗎?”
刀勢稍止,大宗正看著年輕的孫兒:“大皇子藏得太深了,你和他的人接觸,要小心?!?/p>
“爺爺您曾教我,要成大事,一定要有城府、能藏機鋒。大皇子精于此道,而六皇子鋒芒畢露,不是高下立判嗎?”少年追問道。
大宗正看著他,忽然身一進,瞬間逼到少年跟前,手起刀落。
少年大驚,避之不及,那口刀已懸在他眼前。
白晃晃的刀光,嚇得他面色蒼白:“祖父……”
“你看這口刀如何?”大宗正問:“是不是鋒芒畢露?”
“是……是?!?/p>
“那我要你折斷它,你能做到嗎?”
“做不到?!?/p>
“那便是了?!贝笞谡栈氐叮骸爱?shù)朵h為天下冠,所謂陰謀,又有何用呢?天下之道、天子之道,或以陰謀之術為輔,但統(tǒng)御天下、震懾臣民的根本,在于他們光明正大的力量。”
“光明正大的力量……”少年喃喃:“六皇子手中的刀嗎?”
“將士愿意為他死戰(zhàn)、百姓愿意為他效忠、麾下的文武竭力賣命,所有人以他的意念為唯一,這就是他的刀,一口可以劈開整個國家的鋒刃!”
少年恍然后,又忍不住問:“既然如此,爺爺您又在愁什么?”
大宗正刀指墻角,那里堆著一些練功用的舊磚廢石:“那是什么?”
“一堆廢石?!?/p>
長年累月,堆積如小山。
這里的東西,大宗正從來不讓人碰。
他說,他就要看著院子愈來愈老、東西愈來愈雜、愈堆愈多。
“你持此刀去,將它們切碎?!?/p>
“這……”
“去!”
少年不敢忤逆,接過刀走到石前,胡亂劈下。
“用力!”大宗正喝道。
少年沉聲納氣,一刀猛劈。
一聲脆響,碎裂的刀片沖他面門而來。
少年連忙閃開,但臉上還是被劃出一道口子,血線滲出。
“你明白了嗎?”大宗正問。
少年提著斷刀,若有所思……
“沒什么事,就下去休息吧?!贝笞谡龘]手。
“我還有個問題?!鄙倌臧l(fā)問:“城內(nèi)洶洶,陛下為何不出面阻攔?”
“他為何要阻攔?”
大宗正搖頭:“你還太稚嫩了,這兩天不準出門。”
“爺爺……”
“回去!”
“哦。”少年頭顱低下,轉身離開。
夜很深時,張辯才返回宮里。
天子也沒睡,反而還在奏樂看舞,臉上甚至掛著些許笑意。
張辯走了過來、行禮。
“怎么樣?”天子問。
“群情激憤,他們的意思,是一定要六皇子償命的?!?/p>
張辯說話中,觀察著天子神態(tài),發(fā)現(xiàn)這位天下主人面無怒色,方繼續(xù)道:“他們的意思,要您也表態(tài)?!?/p>
“朕表態(tài)?表什么態(tài)?表態(tài)殺自已兒子嗎?”天子嗤笑,道:“朕才懶得理他們,你是怎么回的?”
“按照您回復的,說六皇子大勝,此刻處置,軍心民心大亂?!?/p>
“就這樣說?!碧熳又钢c頭:“做的很好,就這樣和稀泥。他們有本事當著并州人和那些武人的面處決了老六,那是老六自已沒實力還做事莽撞,是他活該。”
“他們要是沒那個能耐,反傷了自已,那他們也得自已受著?!?/p>
“明日的事,你知道怎么做了?”
張辯眼珠子一轉,俯身:“臣明白!”
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
天子剝了個花生丟進嘴里,繼續(xù)看舞。
——深夜,甄府。
“都安排好了嗎?”盧晃發(fā)問。
魏仲文點頭:“所有衙役都全部到任,還從皇甫尚書那借了不少人手?!?/p>
“務必盯緊?!北R晃點頭,燈光下的面色異常嚴峻:“朱龍、董然牽扯甚廣,敢死刺殺者絕不在少數(shù),也不止這兩家人?!?/p>
隨后,盧晃又對甄楚河道:“軍中諸將之食,皆由我統(tǒng)一調配;殿下所食,由甄氏專門負責。雒京水深,多是敵者,不得不防。”
甄楚河點頭:“盧公放心,凡殿下所食,我必先試?!?/p>
“能夠鼓動的百姓,我都已安排人領頭了。”
馬逾韓負責的是對方對于輿論的統(tǒng)一。
在沉默的人群中,其實支持周徹的占大多數(shù)。
但這些都是老實本分人,上層爭斗的一點余波,便能叫他們家破人亡。
所以,在沒有人帶頭、沒有人站出的情況下,他們是不會走出來的。
幾人要的不是這些人做炮灰和對方龐大的能量對沖,而是出現(xiàn)在場上、讓場上不只有對方一種聲音。
這代表著周徹并非被所有人敵對,這便夠了。
“抓緊時間歇息,明天都要精神些?!?/p>
盧晃話說完,門口一道人影走了進來,對眾人逐一施禮。
夏震霆。
“盧公?!毕恼瘀_口:“殿下說,讓您明日告病假,無論如何,都不要出現(xiàn)在人前站隊?!?/p>
盧晃僵住:“這……”
“魏公?!毕恼瘀謱ξ褐傥牡溃骸澳呛幽弦?,維護安全在您職責之內(nèi),此外也不要表態(tài)。”
二人都清楚,周徹是在保護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