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的白日越發(fā)長了。
再過一段時間,太陽就要直射北回歸線,亞熱帶季風(fēng)帶來濕熱的空氣,江南的夏大概也是潮濕的。
尼山書院的花都謝了,果然是開到荼蘼花事了。
馬文才卻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總是冷著張臉。
任憑她使盡百般手段,他還是擺著那副倨傲矜貴的派頭。
即便是溫度一日日升高,卻并不反映在他的表情上。
謝清言一度感覺非常挫敗。
反復(fù)攻略,但進(jìn)度條似乎沒有任何變化,說不定還在倒退。
如果做成一個游戲,這種毫無反饋的游戲一定是全網(wǎng)最毒的。
這感覺就像是她找了所有的鑰匙,最后才發(fā)現(xiàn)馬文才的心根本就沒有鎖。
并不是他不上鎖的意思,而是因為他這個心房的大門是焊死的。
別人進(jìn)不去,他也不出來。
此為一煩。
更煩的是謝道韞真的要成親了。
她跟謝清言對坐飲茶,表情坦然的提起端午就是她和王凝之的定親宴。
姿態(tài)雖然淡然,但端起茶盞的手指明顯有些發(fā)顫。
謝清言聽著,心里就有點窒悶。
而謝道韞又說,自已想要試一試未來的夫君王凝之,讓祝英臺代替她扮成新娘,考校新郎。
而她則扮成侍女,沒有紅蓋頭,能更好的看清王凝之。
系統(tǒng)每逢cp倍激動:
【梁祝真是天作之合,佳偶天成。】
【謝道韞托祝英臺扮成新娘,王凝之也找梁山伯扮成新郎?!?/p>
【表面的新娘和新郎是謝道韞王凝之,事實上卻是梁山伯和祝英臺?!?/p>
【而梁山伯從此獲得謝安丞相的賞識,也能一舉邁上品狀排行榜第一】
【紅衣相對,也算是她嫁過他了】
謝清言近日聽著這個電子音就無語,又見謝道韞神色斟酌,還是把心里的問題問了出來:
“如果王凝之才華不行,徒有虛名,那是不是就能不嫁呢?”
謝道韞端著茶盞:
“我到時會跟英臺說,如果我滿意,就扯她一下,讓她考簡單點,讓他過關(guān)。”
“如果我不滿意,就扯她兩下,讓她考難一點,讓她過不了關(guān)。”
謝清言聽得有點疑惑:
“考新郎?是寫卻扇詩那種?”
謝道韞搖搖頭:
“并非如此。”
“新郎新娘先交換生辰八字,隨后兩人對站,新娘出題讓新郎對?!?/p>
謝清言滿頭霧水:
“交換生辰八字,這禮已經(jīng)成了一半了?!?/p>
“那他對不上來,這婚就不成了嗎?”
謝道韞垂著秀氣的清水眸子:
“那似乎也不行。”
“叔父已將我許嫁給他,王謝兩家聯(lián)姻之事亦已上達(dá)天聽?!?/p>
“屆時滿堂賓客都來觀禮,公然退婚,豈不讓王右軍難堪?”
她怔了怔,突然覺得有哪里很奇怪。
自已之前為什么會想要在定親宴上試新郎?
無論試與不試,結(jié)果并無什么改變。
反正都是要嫁的。
而謝清言顯然也在疑惑這個問題,所以引導(dǎo)她主動想到這里:
“所以,試與不試,有何區(qū)別?”
謝道韞也心下訝異。
她突然意識到,請祝英臺假扮這新娘并不是明智之舉。
英臺是個女扮男裝的女子,到底是祝家莊的九小姐,有名節(jié)和禮法拘束著。
自已可以不在乎,英臺也未必在意,可是祝家莊整個家族恐怕不能。
自已之前怎么會想的那么兒戲,突然像忘記了很多東西一樣,全然不顧這些?
她望著盞中碧綠茶水,嘆道:
“或許我只是想要知道自已以后的夫婿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若他是個庸碌之人,我心中知曉了,以后也不會太失望?!?/p>
自古君臣如夫妻,所以有學(xué)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
應(yīng)試的人面對考試心中忐忑又期待,寫下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于是謝清言笑了笑:
“所以,考新郎出對子也好,要新郎寫卻扇詩也好,看似是在考新郎,實則他們做錯了也沒損失。”
“說是考他們,其實是在考新娘。”
“讓新娘看到夫君的能力人品,然后,認(rèn)命。”
謝清言說話語調(diào)習(xí)慣上揚,現(xiàn)在卻像針?biāo)频?,平平穩(wěn)穩(wěn)的,帶著點冰冷的銳芒。
如針的話,也刺破了謝道韞試圖維持的平靜。
幾滴碧綠的茶水濺在桌案上。
謝道韞在最初的茫然之后,心中已有思量,見她表情難得的凝重,不禁笑言:
“清言是覺得不公平?”
謝清言點點頭,聽到阿姊聲音如清泉:
“可是,世間本來就有很多不公平?!?/p>
“即使梁山伯品學(xué)兼優(yōu),又有我向叔父舉薦,大抵也只能做個縣令?!?/p>
“多少人本有帝王將相之才,卻一輩子勞作天地,埋沒終生?”
謝道韞輕輕笑了笑,目光卻透徹洞明:
“若是衛(wèi)子夫沒能見幸于漢武帝,衛(wèi)青身負(fù)絕世將才,一輩子也只能做個馬奴?!?/p>
“漢初民生凋敝,行黃老之學(xué),不興戰(zhàn)事以休養(yǎng)生息?!?/p>
“若霍去病生于那時,國庫無錢,軍馬不足,他如何有封狼居胥之功?”
“時也命也。”
“或許在久遠(yuǎn)的以后,女子不用依托夫家也能行于世間,無愧天地?!?/p>
“但,不是現(xiàn)在這個時代?!?/p>
“道法自然,既然叫我生于此世,便也只好順應(yīng)天命了?!?/p>
謝清言默然許久。
她當(dāng)然知道謝道韞看得透這些。
只是看透了這些,或許更加通透,也或許更加痛苦。
袖口暗金的絲線密密縫就,謝清言出神許久:
“我知道,任何英雄人物,都是許多條件造就的,缺一不可?!?/p>
“阿姊是想讓我明白,我在這里嘆阿姊的詠絮之才被埋沒在后宅,可是卻不知道世間有多少人的才華也生不逢時?”
謝道韞笑著敲了敲她的額頭:
“怎么就說的這么凄慘了,雖說李廣難封,馮唐易老,賈誼埋沒,可世人不還是記得他們嗎?”
“若王凝之真是庸碌之輩,難道我就會因此被否定?”
“謝家女又如何?王家婦又如何?我始終是我自已。”
謝道韞見她若有所悟,這才把話題又說了回去:
“我也不知怎的,之前竟有那些想法。”
“不過你說得對,這所謂的試探,不過是自欺欺人?!?/p>
“無論結(jié)果如何,我都沒有選擇的余地。”
“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舉,將英臺牽扯進(jìn)來?!?/p>
系統(tǒng)在謝清言腦中發(fā)出微弱的的電流聲。
但此刻的謝清言根本不理會。
是啊。
個人自有個人的路。
只是希望到了最后,到達(dá)路的終點時,不會有所悔恨。